她也曾有过梦想:建一座桥,不为了谁。
尽管生活之中到处有风景,但于她而言,桥上的风光哪,独好。儿时上山摘难以果腹的野果做零嘴儿,她总是兴冲冲的拣了一兜,再撒腿向村口那座由爷爷的爷爷那一辈就已然存在的大石拱桥跑去,嘴含着山棯子,或倚着桥廊晃腿,或猫在桥洞看鱼,再不然哪怕远远的躺在河滩上看桥,也是一种享受。娘只要一看到她的衣兜被绛紫色的果汁渗染,就知道丫头今天又去看桥了。她爱桥,桥上的一草一木,桥壁上的凹凸石刻,桥身上的起伏榫眼,桥墩上的深浅水痕……她爱桥,她爱桥顶上的万里无云天,她爱桥面上的过往陌路人,但最爱的还是沐浴在倾盆大雨中的整座桥。雨水是通灵的,经过她洗礼的万事万物,都会带有灵性,当然,包括桥。娘问她为啥不跟别的娃耍去,而整日整日盯着桥发呆。她想了半天都没想出个理由来。最终,娘叹了口气转身进屋做饭,不再过问这痴儿。
上小学时,丫头并不出众,尤其是语文成绩还差得出奇。让老师们绞尽脑汁还感到甚为不解的是,怎会有语文成绩差到如此吓人的丫头存在,简直就时没有开窍的榆木脑袋嘛。事实是,时候未到,直到有一天,丫头看到了这么一阙词后,就不再显得像以前那么痴愚了。
日色欲尽花含烟,月明如素愁不眠。云飘飘,,水渺渺,谁在梦中吹响那支尘封的萧?
欲问花不语,
欲寻人飘渺,天意几曾怜幽草?
前世的因,今生的果,时空变幻太妖娆。
一曲吟催千古泪,歌中醉倒恨难消。春悄悄,夜迢迢
,谁在云汉领略那生命的风骚?欲问花不语,
欲寻人飘渺,天意几曾怜幽草?
前世的因,今生的果,又踏扬花过谢桥。
就只惊鸿一瞥,从此脱胎换骨。很多年之后,在丫头对词的兴趣愈加浓厚起来的过程中,发现自己当初喜欢的,不过时韦应物和纳兰容若的赝品罢了。
上了中学,丫头的锋芒在一次次的物理竞赛中节节毕露,先是在班级、年级里,而后是市级的、继而省级、再到全国性,最终走上了中学生奥林匹克国际物理竞赛的舞台,在工程力学的方面,丫头所向披靡。一次次的摘金夺冠本来可以让她保送到地球上任何一所心仪的大学。但丫头心目中的乌托邦,早早建构在那个拥有“二十四桥明月夜”的城市,可笑的是,那所大学当年还并非重点,没有接收保送生的资格。于是,在丫头高考的那一年,她所在县市的各大媒体都纷纷报道高考理科状元的下下之选,文章中不乏扼腕叹息之词,可笑的是,连当地的教育系统高层都亲自打电话到丫头宿舍,善意劝解丫头重填志愿,但丫头只是握着听筒,一言不发的听着,然后,静静挂上电话。
那个小城最辉煌的时候,在于名甲天下,将富庶的天府之国排挤到第二名之后的时代,但时至今日,只剩芜城之寂寞名。五年的学习生涯是孤独而美好的,每到寒暑假,其他同学在为打假期工而奔波的时候,丫头不回家却背着画板揣着丰厚的奖学金四处找桥写生去了。系里的男生无一例外的碰过丫头的钉子,不是丫头不喜欢她们,而是压根儿不知道何谓喜欢抑或不喜欢。但得两心相照,只求回答一问:“你喜欢桥么?”最终另众人跌破眼镜的是,特立独行的丫头选择了一个其貌不扬的中文系男子做护花使者,因为丫头只问了那男子一个问题:“你最喜欢的诗人是谁?”答曰:“杜牧。也许还有姜夔。”丫头的眼睛亮晶晶的微笑着。
不忍心推辞那个视丫头如己出的系主任那苦口婆心的推荐,毕业后,丫头去了最心仪的德国继续深造,没有悬念的获得学位,继续拒绝研究所的挽留,回来和那个爱着杜牧和姜夔的男子结婚,次年生了个女儿,取名念奴。孩子她爸说了,娇字是一个女子守着桥,而那个女子的一生,就是他爱的女人----念奴的妈咪的一生。
很久很久以后,念奴的妈咪跟爹爹回首自己一生的时候,只有这么一句:待入天台路,看余度石桥。
她一生爱桥,却没有筑起一座桥过,廊桥不过一梦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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