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互搏之一

青玉案

曾经梦里通天路，苦中苦，披霜露。

笑领风高连雨雾。

盘桓中道，仓皇狼顾，惟有云间骛。

腾身只道凌空舞，蹀躞红沙许尘住。

颔首低眉谁与诉。

悚然惊悔，江山如故，落脚平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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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很好的朋友，有一次突然告诉我说他很怕我，我很奇怪，却也并不意外，我说有人告诉我，我们班男同学都说怕我，到底怕什么？他只是说：他们怕什么我不清楚，反正我怕！我一再追问他怕的是什么，他却始终不肯说。

想想也是，能告诉我他怕我已经够可以了，若是真的非逼人说出怕我什么，也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可这个问题却一直困扰着我，百思不得其解。二十年没见面的老同学，到底我哪儿吓着他们了呢？我拼命地回想见面的细节，一直想着那些冠冕堂皇的可能理由。

说来也不怕诸位笑话，让人害怕也曾经是我小时候的梦想之一，当年看着班里人高马大的男生不受人欺负，我一向都羡慕得不得了。甚至有时候会希望自己变成那样的令人生畏的男生。

今天看来这个愿望是基本实现了，可我却早已经忘记了曾经的梦想。被人害怕不是一种正常的现象，我现在只想知道他们怕我什么。

后来慢慢的，我还真想明白了。

我这个人性情偏执又顽固不化，凡事都很认死理，又自以为是，也许很多人都倾向于坚持自我的主张，但是原本性情乖戾言行刻薄的我，多年来离开国营单位，独自混迹于学术界娱乐界的边缘，无论从承受力和爆发力，以及对于自我的主观的坚持精神等等这些方面都像是受过非凡的训练一般，越发刻薄严厉让人生畏。不仅自己承受攻击的能力不浅，攻击别人的能力也不菲。

很多象我这个年纪的人都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淡化原本的性情变得随和亲切起来，可是我，很不乐观，似乎有越老越冥顽不灵的倾向。一般的人和我的意见不一致，就很难扭转局面。

如果我能有效地规范自己的思路限制自己的自我膨胀，凡事以大义为准绳，大家还好用些是非原则和我相处，可是说句打死我也不愿意承认的话，我一旦进入一种非常自我的状态，真的是一点也不靠谱，我就是大义我就是准绳的言行举止谁也难以接受，距离远一些的朋友还好，与我关系比较近的人，是很难对付我的。

一向以来我都以自己是个有独立见解并且肯于坚持自我主张的女人而沾沾自喜充满自豪感，可是，过了四十岁后我才渐渐发现，一个如此看重自己的主观自我的人，如果不能事事处处规范自己的自我膨胀限度，可以说是寸步难行。

这么多年懵懵懂懂地坚持自己的这一行为方式，身边的人也许对付不了我就悄悄躲开，就算是能对付得了，谁又愿意担负起这个本应是父母的责任或者属于自我修养的功课呢？所以这么多年来，有许许多多不如人意之处，也从没想过与自己的性情有什么重大干系，更没有想过调整自己。年增岁长，我也像大多数中年人那样，倾向于把自己的自我本性行为方式作为自己的立身之本更加坚定地固执己见。

可是，总结前生，哪有什么宿命命运来决定你的运数，这半生的失败和所有的不如意处，哪一样不是只知有己不知有人地任性胡为自我膨胀的结果？哪一次大大小小的挫折不是源于同一个错误？

于今而言，我最迫切的愿望，就是找到一种办法，能有效地在关键时刻捆住我渴望自由伸展的手脚。

早些年我是绝不会接受这一说法的。记得十几年前，一个朋友和我谈《论语》，说起做人的问题，我直言不讳不假思索地说：做君子也没什么，只是我周围都是小人，让我一个人做君子岂不吃尽了亏？直噎得对方无言以对。那时候在我看来。君子似乎是很容易做到的，甚至我根本就觉得自己就是个君子，只是由于周围充斥着小人，所以才显得有时候不那么君子的。

那时候在我的心底，也许正期望着找到一种办法，能在关键时刻有效地捆住别人的手脚，以便让自己得到充分的伸展机会吧？当然了，想归想，天有公道地有灵犀，这些年来这个隐秘的愿望从来没有真正实现过，用周星星的话说：你想？什么时候轮到我想啊？韩剧《澡堂老板家的男人》里说得更真挚：你想？谁不想啊？

可是，捆住自己的手脚，尤其是关键时刻，谈何容易？从心底最深处讲，自由地释放抒发胡作非为的愿望是多么的强烈，它不受理智的控制，以至于关键时刻头脑发热什么也管不住无限膨胀的个人主观和渴望自由伸展的手脚。

我常常想，要是有人能在那个最关键的时候打我一顿，或许我会记住。可是这么多年来这个人一直没有出现。万般无奈之下，也只好自己打自己了。

想起金庸笔下的周伯通，当年就苦练左右互搏，虽然他的目的是为了在一对一的对抗中，自己的左手和右手能够产生两个人对付一个人的效果，是为了打击别人的。可要是稍作变通，让自己的左手帮助对方的主观痛打自己的右手（自己的自我），也许有效果。

想到这个道理，我着实很高兴。

举个例子说，我的一个男朋友，有一天生我气，告诉我以后再也不接我的电话了。依我的性情，就为这句话，我就会坚持不断地天天打电话给他的。

他用了很多手段躲开我的纠缠，加黑名单，发短信制止，来电拒接，等等等等……

我呢，自然很生气，什么事情不能说明白，不接电话躲着算什么？于是我会疯狂到打遍全北京的固定电话移动电话，再加上河北天津的，非看他到底接还是不接。

有一天，男朋友忍不住接了。

男：喂！

我张口结舌！一时没缓过神来，没指望他能接啊！

男：喂！说话啊！人家这儿还有事儿呢，有什么话你快点说。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哼了两声，仍然接不上茬。

男朋友又喂了两声，然后生气地挂断了电话。

我愣在那里不知今夕何夕，生活中面对我疯狂地非要打通电话的行为，如果每次只是重复这样的结局，我便永远也不会想到要管住自己的放纵，面对自己的尾巴就是这样的不知深浅。

如果我们设想一下另一种情形，男朋友接通了电话：

男朋友：喂！……

我不说话。

男：什么事儿你快说，我这儿还有事儿呢！

我仍不知道说什么。

男：你有病啊！不接你电话你天天往这儿打，接通了你又不说话！什么意思啊你？你疯了似的给我打电话到底想干吗啊你？想听我跟你说啊？我没话和你说啊！我要是想和你说不就我给你打电话了吗？把你放黑名单里你不知道吗？不想理你你跟我装不明白啊？我说你这人是不犯贱啊？有你这样没事儿找骂的吗？！给你留脸了是不？请你自重点儿好不好？不要再骚扰我，再给脸不要脸别说我对你不客气了啊……

如果发生了这样的结尾，我相信自己下次真的会慎重对待他不接电话的行为，或者在疯狂地要接通他的电话之前，一定会谨慎地想好，万一接通了电话该和他说些什么免得遭骂。这样的结尾虽然很挫折，但是应该有助于我管住自己只知有己不知有他的自我膨胀，多从对方的角度考虑，而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同类错误，真的将犯贱进行到底。

这是一个艰苦的也很刻薄的自我训练，我的左手代表对方的自我，我的右手代表我自己的自我，用我的左手全力攻击我的右手，也就是用我一向针对别人的刻薄言行替对方打击我自己的自我膨胀，虽然苛刻但也不失为一个有效办法。这些刻薄的话既然没人和我说，要是我自己也呵护着不对自己说，四十几岁的人了，总是这样地自我膨胀，面对谁都像是面对自己的父亲，岂不真的是要将犯贱进行到死了？那可是我宁愿死也不愿意见到的事情。

把自己的刻薄多用在自己身上，也会减少伤害别人的机会，这样地严于律己宽以待人，好像还和圣人之道相去不远了！哈哈……再苦也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