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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调旗袍惊艳女人往事 |
分类: 女人篇 |
儿时每天上学放学经过这条名叫“金谷邨”的弄堂口,我认识了这个奇怪的“邨”字,知道了它和“村”字读音相同,意思也一模一样。熟视居然并未无睹,我问“既然一样那为什么要弄成两个字呢?”无人回答。
放在现今肯定会遭一白眼,没见那个“邨”特别小资腔调吗?
这个邨座落于上海一条不闹亦不十分静的马路边,马路不是笔直的,如一条自然形成的河流那样走着一个弯曲,所以在路口是看不到邨的,沿路行走,无意中这个“邨”就很文雅地出现了。它不像其他的弄堂一腔热闹又嘈杂的市井气,这个邨里,只有娴静。
但那里却有我童年时很多的“惊艳”。
首先是旗袍。不是现在舞台上模特穿的露一片肩膀再加一条后背肉、下摆拖到地正好遮掉五寸高跟鞋的那种,也不是一边在寒风中哆嗦、一边干笑着拉门的餐厅小姐穿的大红制服般的那种,更不是婚宴时新娘子变戏法一样,刚脱下婚纱转眼间就换上的、亮闪闪丝绒、织锦缎的那种,它既平常相又不平常样,它叫“阴丹士林蓝旗袍”。其实严格书面语称呼,应该是全棉蓝色色织布旗袍。它既不是深蓝又不是浅蓝,蓝得很贤淑,又稍微带点点天真,而且是越洗越旧越清爽,那份天真慢慢演变成淡然的宠辱不惊。
我见得最多的是一个同学的妈妈身上穿的,她本来个子就高,每次穿这身“阴丹士林蓝”好像老自豪的,挺拔起腰板,面容矜持,目不斜视。她一出现就会引起别人的注意,因为她鹤立鸡群的气度,与身边所有的人都不太一样。如今想来,一个三十多岁的、出身不错的、有点文化的上海少妇大概就应该是这样的。
后来听同住金谷邨的同学说,那个同学没有爸爸,这位“阴丹士林蓝”妈妈和外婆一起抚养着唯一的女儿。后来又有另一个金谷邨的同学说,她的爸爸早年因为做了右派被抓走了。现在才懂得这位母亲就是代表着今天人们喜欢讲的一个词------格调,精神上物质上都要同步的格调,尽管只是一身蓝布旗袍,就是能穿出比天鹅绒还高贵的感觉。
还有就是夹竹桃。那个邨里,几乎每扇黑黑的铁门里,院墙边,都会探出粉艳粉艳的夹竹桃花朵。它一年中的开花期好久,不像正宗的桃花,那么娇贵那么小心眼,每年只开花几天,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被一阵风雨刮没了,当然它也没正宗的桃花那么轻盈好看,它的花瓣更壮更厚更随意,粉也粉得有点俗,可是多看了,也就觉得顺眼了。
一个要好的女同学就住在夹竹桃的大门里面,机灵可爱的女孩,纤小的个子,雪白的肌肤,聪明热情,就是话特别多,叽叽喳喳的一只小麻雀。我和她玩得如姐妹般熟稔,早忘了她和我的不同之处:她是个残疾孩子,只有一只健康的左手,而那只右手,却只发育出一个拇指。捣蛋的男孩子给她起了绰号,叫小手。
她妈妈说她本来还有个双胞胎姐姐,夭折了,她命大留下了,却留下终生的不如意。女孩并不因为右手有半点自卑,她用大拇指夹着笔写字,写得又快又好,因为身体轻巧的关系,跑得快跳得高,体育也老得五分。
早晨我在弄堂口等她,女孩从夹竹桃下跳跳蹦蹦地出来,嘴里衔着半只馒头什么的。放学我们一起走回去时,会碰到坏孩子骂她,用石子丢她,我很卑微地害怕过,没有像电影里故事中的仗义朋友那样为她还击,虽然我长得很强壮,但现实就是这样卑微地发生着。第二天早上,她什么都忘了,依然从夹竹桃下跳跳蹦蹦地出来嘴里衔着半只馒头。
记忆中的夹竹桃粉艳粉艳,旺盛到没人把它当回事。夹竹桃女孩,不知她长大后命运如何,但只要想想夹竹桃的韧劲和生命强度,那种不管不顾你喜欢不喜欢,你稀罕不稀罕,我就是照开我的本事,我就应该放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