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江的桥,自有它的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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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次散席,朋友执意要开车送我回家,导航给他指了一条上桥的路。那天桥面上亮着五彩的霓虹灯带,煞是好看,独特的盘旋上升车道,景色得以净收眼底,桥身恰似一条升腾的巨龙,横卧于上海的母亲河黄浦江上。
朋友是头一回见识,手握方向盘,目视远方,竟喃喃自语起来:“你看,这过江的桥啊,自有它的浪漫。”
当时我觉得,比眼前夜景更美的莫过于耳畔的这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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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并不知道,车轱辘下是一座与他同年同月生的大桥。
1988年12月25日上海黄浦江水道之上,一座大桥拔地而起,西起鲁班路立交,南至张江立交,三年后便竣工通车。南浦大桥施工难度之高、建设周期之短,是我国桥梁史上少有的,在世界桥梁建设史上也不多见。
这座桥建造之初就因设计理念闻名全国,斜拉索犹如一架横卧的竖琴,浦西浦东的引桥陀螺轨迹般盘旋上下,承载了设计者“盘龙昂首”的美好寓意。
每次驱车过江,得先原地绕上三圈才能上桥,一种朝圣的仪式感油然心头。
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上海几乎成了老大难的代名词。尽管上海的工业产值、出口创汇、上缴利税等都居全国第一位。但是,在这座曾经位居远东第一大都市里,没有一栋摩天大楼,机场里没有公共电话,指示牌上没有英文说明,菜市场里买不到充足的蔬菜。
浦西地区的住房拥挤程度在全国是出了名的。交通太差,市民上下班等车要花两三个小时。上海人均道路面积全国倒数第一、人均居住面积倒数第一、“三废污染”却是全国第一。
正在此时,邓小平指导全国改革开放的目光恰恰落在了上海,他提出发展上海浦东,要开发浦东就必须打通天堑黄浦江。
俗话说得好“要致富先修路”,修一条跨江过海的路便是造桥。1988年开建的南浦大桥,就是横跨浦东浦西的第一条通道。继南浦大桥后,黄浦江上相继建立起了杨浦大桥、卢浦大桥、徐浦大桥、奉浦大桥等十几条过江通道,越江交通日益便捷。
就这样,转瞬间江对岸一片低矮平屋变成了高楼林立的现代化城区,浦东不再只是上海的浦东,上海也不再只是中国的上海,这座连接两岸三十载的大桥历经风雨,“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全看在眼里。
过去,过江只能靠摆渡,费时费力,一旦雨雾锁江,则难越雷池半步。往昔已成长辈口中的一声叹老,晚生全凭想象。
驾车从香港到珠海、澳门,从3小时缩短至45分钟,这对以前的人来说同样是不可想象的。
想在伶仃洋上见这样一座桥,是80年代就有一位香港的建筑师提出的构思,一直到了2009年才正式动工,因其超大的建筑规模、空前的施工难度着实难住了工程师们。
比如说,一方面因为受到附近的香港国际机场对周围建筑物高度的限制,为了保证航班飞行的安全,附近建筑不能超过150米,而港珠澳大桥的桥塔高度刚好就在这个数值范围附近。
另一方面的原因则是因为海运航道的限制,来往香港、深圳、广州的大型货轮经过的深水航道刚好穿过港珠澳大桥所在,因此又要求桥梁不能太低。
不能高也不能低,为了同时满足这两个相互排斥的限制要求,设计者想出通过建造两个人工岛,打造一条史上最长的沉管海底隧道,以此连接桥面实现通行。
就这样,世界最长的跨海大桥不仅上天并且入海,汽车就像离弦的箭,从海天一线间划过伶仃洋。
▲ 港珠澳大桥附近海域,白海豚跃出水面(来源:南方+)
从海底隧道东出口的人工岛出口驶出,不如让引擎熄火,来看白海豚成群嬉戏。
珠江口、伶仃洋,白海豚的最大栖息地,大桥建设者曾对这片海许诺:“大桥通车,白海豚不搬家。”
为了这句承诺,建造期间每一条施工船上都安排有一名海豚观察员,他们的工作就是用望远镜观察施工船附近水域,一旦发现白海豚踪影,立刻通知停工,等候海豚的离开。在建设过程中也进行优化设计,减少非通航孔桥的桥墩数量,减少施工海域面积,减少打桩作业量,减少淤泥产生量。
现如今大桥造好了,白海豚也在。驱车在大桥上飞驰,若看到成群的白海豚时不时跃出海面欲与你追逐,千万别感到惊讶,它们无不是在表达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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恰似唇齿相依,几乎每一座世界级城市,都有一条如雷贯耳的河道,就像黄浦江与上海、泰晤士河与伦敦、塞纳河与巴黎、哈德逊河与纽约,而城市但凡有河道必定有桥,这桥也随着河道声名远播而名声在外。
还记得是观光船驶在哈德逊河面上,穿过布鲁克林大桥(Brooklyn Bridge)桥洞之时,自由女神像映入眼帘,两个外籍男子激动得拥吻起来,“自由”在那一刻给我带来的冲击,连同这座纽约市最悠久桥梁放射性的铁索,射向我的心扉。
有一种说法,沿着桥从布鲁克林到曼哈顿就意味着一种通往美国梦的错觉,一步步迈向每个人都妄想的目标。这一路我走过,上下两层行人自行车与车辆互不干扰,悬索桥樑的钢线坚固交织出大桥的线条美感。
当年世界上最长的悬索桥,也是世界上首次以钢材建造的大桥,落成时被认为是继世界古代七大奇迹之后的第八大奇迹,被誉为工业革命时代全世界七个划时代的建筑工程奇迹之一。
太多的赞誉集于一身,现实中它显得更缄默深沉,因为书写了无数传奇的大桥,承载了修建者难以想象的爱与坚毅。
19世纪中叶,纽约是当时世上成长最快的城市,有人计划搭建有史以来最长的桥,联结曼哈顿与布鲁克林。最初提议建造纽约布鲁克林大桥的,是德国移民约翰·A·罗夫林。
他曾经是黑格尔的学生,后来成为建筑师,为建造布鲁克林大桥呼吁了15年。1869年建造得到了批准,而他却在一次河边勘察时因事故去世。
他32岁的儿子华盛顿·罗夫林是一名伦斯勒理工学院土木工程系的毕业生,随即被任命为建桥总工程师,但因采用气压沉箱法建桥墩,患了潜水病全身瘫痪,但他的思维还与以往一样敏锐。他下决心要把父子俩费了很多心血的大桥建成。
一天,他脑中忽然一闪,想出一种用他能动的一个手指和别人交流的方式。他用那根手指敲击他妻子的手臂,通过这种密码方式由妻子把他的设计意图转达给仍在建桥的工程师们。为了把丈夫的指令准确传达给工人,艾米莉还自学高等数学、力学、桥梁学等课程,每天往返于工地和家中,担负起大桥工程的实际指挥重任。
大桥终于建成通车之日,当天有15万人次从桥面上走过,举行庆祝仪式,但小罗夫林夫妇没有露面——它的建造者罗夫林父子从来没有踏上这座两代人生命建造的大桥。
整整13年,华盛顿·罗夫林就这样用一根手指指挥工程,直到大桥落成。从1883年开工,到1896年竣工,投入了2500万美元的资金,工程期间中除了约翰·A·罗夫林以外,还有20名建筑工人丧命。
而跨越纽约东河的另一座桥梁,竣工于1909年的悬臂桥布莱克韦尔岛桥(Blackwell's Island Bridge),花费1800万美元,牺牲了50人的生命。
有人说,造一座桥就是一场战役,言必有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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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间流传,只有把查理大桥(Charles Bridge)走过九遍才算来过布拉格,有多少人像我一样信以为真。
在远足不发达的年代,德沃夏克、卡夫卡、昆德拉、歌德,靠执笔诱惑我们对布拉格肆意幻想。可我来了,中欧的浪漫、中世纪的精致尚在,你们却不在,要怎样才肯把我写进童话,让我留在这里
布拉格,史诗在左、童话在右,中间一定是查理大桥。
“那天清晨,我缓缓地走上大桥,没有人知道我想干什么。就在这时我突然听见了伏尔塔瓦河的激流在撞击查理大桥的声音……”
后来被誉为“捷克音乐之父”的作曲家斯美塔那在他晚年的回忆录中提及曾患耳疾痛苦万分欲轻生的那段往事,称伏尔塔瓦河的激流声是捷克人心灵的呼唤,而历经几百年风雨血火的查理大桥,则是他心中的祖国。
后来作曲家的这些感情全都被凝聚在了他的著名交响诗《我的祖国》中。
你在如今游人如梭的查理大桥上看不到这些,但是它确是始建于1357年的那一座,因遵照捷克国王查理四世之命而建,得名查理桥。
查理大桥建成后这662年以来,对桥体的修复从未间断过。
传说,十四世纪时的建桥工人在粘合石块的灰浆中加入了鸡蛋,使其更加坚固,现代进行科学实验检验后发现古人诚不我欺,但修葺这桥的人却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
横跨在伏尔塔瓦河上的石桥,两岸连接着哥特式、巴洛克式、文艺复兴时期在这里生活过的气息,不同时代的修桥工人见识到的是与此时你我眼中同样的山清水秀,水面泛起了粼粼波光,将连同桥两侧石栏杆30尊圣者雕像的影子一起倾倒,晕染开来。
女神、武士、人面兽身和兽面人身到水里就活了,也许斑驳的桥洞便是穿越回查理四世时期波西米亚王国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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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还到过一座远比查理大桥悠久整整十四个世纪的欧洲古桥,只可惜不及前者远负盛名。
这座古罗马桥建于公元前一世纪古罗马奥古斯汀大帝时期,初开始这座桥结构为全木制,后来因为洪水泛滥,使得这座木制桥经常被冲毁。直到西班牙卡斯蒂利亚王国恩里克二世时期,这座桥才全部改换为石质。
那是在西班牙的科尔多瓦,从大清真寺出来,不知不觉踏上的拱门古罗马桥,夕阳下回望身后的大清真寺,一半摩尔建筑,一半西班牙建筑,落满了基督教与伊斯兰教交替控制的往事。
大清真寺建于8世纪,是穆斯林占领了科尔多瓦,改建了当时西哥特人天主教会的一半,而后基督徒收复失地,又重新使清真寺变为教堂。历经权力与纷争,大清真寺跟前的古罗马桥也在13世纪到19世纪有过不同程度的修建,它无声地矗立至今,甘作大清真寺光环下的陪衬。
科尔多瓦最美丽的景色,莫过于站在这桥的南端,对岸的清真寺和古朴的大桥相映生辉,我相信唯从大清真寺出口走出的人才会留意到这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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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在书上读到这样一段文字,甚是喜欢:
在造字时代,水流的源头叫“泉”;石壁上飞溅的山泉叫“水”;由山泉汇成的水叫“涧”;山涧在地面汇成的清流叫“溪”
胸无点墨的我在最后添了一句:把每滴水都拥在怀里的叫海。
但凡有河、有江、有海的地方便有桥,桥之所以浪漫,正因它是两者的连结,被它连结的部分本无瓜葛,桥成了有且只有的通路。
桥,一种用来跨越障碍的大型构造物,可是善于构建它的人不见得什么坎儿都跨得过去。
新新闻主义之父盖伊·特立斯在他撰写的《被遗忘的与被仰望》一书,《大桥》的部分里讲起过建设纽约韦拉扎诺大桥流动修桥工的生活:
他们在一个地方只逗留一段时间,一旦大桥建造好,他们就开拔到另一座城市,去修建等待他们的另一座大桥。他们把所有地方都连接了起来,但他们自己的生活,永远孤独、飘零。
每当车轮腾空而起,在桥面上疾驶而过,我都在想,建桥工人滴下的汗水最终是融入了大海,还是在下坠过程中就被风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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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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