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文字趣谈》(陈炜湛著)之《“奉匜沃盥”解》(石人王志文)

分类: 古文字趣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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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匜沃盥”解
汉字,特别是其中的会意字,由于其独特的表意功能,常常寓义于形,使人能从形体结构中窥测其造字的本义。当然,像宋朝王安石那样漫无边际地说字,说什么波是水之皮,坡是土之皮之类,令人啼笑皆非,确实是错误的,不足取的;但如果掌握了文字构造的规律,善于“望”,也就是分析,有许多字还是可以“望”出它们的“义”来的。而且,运用这个办法来阅读古书,还可加深对古籍中有关词语的理解。这里要谈的“奉匜沃盥”便是一例。
“奉匜沃盥”一语源出《左传》,讲的是晋公子重耳(即晋文公)洗手的故事。洗手洗脸,极为平常,有何“故事”可言?在现代社会里,从总统总理到一般公民,尽管地位不同,洗起于来,使用的肥皂、毛巾或许有贵贱之别,而其方式总是“差不多”的。可在等级森严,人分十等的古代,人君与小民就连洗手这样的生活小事也是迥然不同的。重耳虽因避骊姬之难出亡在外,但究竟是“公子”,有朝一日返晋,便是国君,其礼仪、架子仍是一点也马虎不得的。当时重耳由楚到秦,己是六十多岁了,秦穆公很客气,送给他五个美貌女子,于是便发生了“奉匜沃盥”这一故事:
秦伯纳女五人,怀赢与焉。奉匜沃盥,既而挥之。怒曰:“秦晋匹也,何以卑我 !”公子惧,降服而囚。(《左传》僖公二十三年)
左丘明的这段叙述是简练而又生动的。怀赢乃是秦穆公的女儿,曾嫁给晋惠公的太子圉(怀公),穆公又叫她去嫁给年过花甲的重耳。从名分上说,怀赢本是重耳的侄媳,然而重耳当时恐怕不知道这层关系。她捧着盛水的匜倒水给重耳洗手,却不料重耳洗完后,湿手乱挥,致使恼起火来,骂了他一顿。重耳这才知道她的身分,害怕起来,连忙请罪求饶不迭。这段文字明白易懂,而“奉匜沃盥”四字则又活画出了当时怀赢侍候重耳洗手的情景。下面先把这几个字分析一下。
奉,即现在的捧字,挑手旁是后加的。这个字金文写作(图一),见于散盘,本来就像双于捧物的形状,小篆写成(图二),又增一手形,成了“三只手”的奉。后世由于词义的引申、发展,又加一手旁,用以表示双手捧起的捧,更变成四只手了,而且读音也分化了。
匜,是古代一种盛水的器物,有“流”和“鋬”,便于泻水和把持,形状有点像一个大瓢,只是加鋬或加足、加盖而成。这种器物是西周后期才出现的,盛行于春秋战国时代,有三足、四足、圈足及无足等各种形制,大都铸有精美的花纹。目前所见传世和出土的匜不下百余件,其中是否有怀赢当年所奉之匜在内,却不得而知了。匜字的写法却多与“它”即“也”字一样,也有少数从皿或从金,如(图三),这也可见其与盘盂之类器物关系之密切了。事实上,匜与盘常配套使用,以匜泻水,以盘承之,故传世或出土器物中,盘匜同为一人所铸者也屡有发现,如白者君盘与白者君匜,夆叔盘与夆叔匜等等即是。近年在晋故地今山西之闻喜县上郭村也还有配套共出的盘匜。
沃,义为浇水,这是个形声字,无法“望文生义”的。
盥,是古代洗手的专用字,其字形本身就是一幅洗手图。由三部分组成:皿,代表盘;臼,即双手;水,指注入盘中供洗手用的水。如嫌楷书的盥字尚不足以见义,就请看小篆(图四)。再请看金文之盥(图五),总够形象化了吧!这个字甲骨文里也有,不过盘里只有一只手,请看(图六),它强调的是手在盘中,“象仰掌就皿以受沃”(罗振玉语),水之有无倒像不太紧要似的,金文和小篆是比它全面多了。
既然盥手离不开盘盂之类,那当年怀赢“奉匜”之时,必还有托盘之妾,她又是谁呢?也是五女之一吗?《左传》没说,笔者也不便妄加猜测。也许是因出身低微,故不见于经传吧!但既有站而奉匜者,则必有跪而托盘者,这倒是可以肯定无疑的。关于这一点,《红楼梦》中尤氏洗脸一事可为佐证。该书第七十五回叙某日午后,尤氏因受了惜春一顿抢白,赌气来到李纨房中,“出神无语”。跟来的丫头媳妇们说她中晌尚未洗脸,建议她“这会子趁便可净一净好”。尤氏洗脸时,“丫头只弯腰捧着脸盆。李纨道,怎么这样没规矩。那丫头赶着跪下”。大观园里太太们洗个脸尚且有这么多“规矩”,那春秋时候秦晋等国之要有“规矩”,就更不在话下了。何况是侍候秦之国宾、晋之公子呢。
“奉匜沃盥”是二千六百多年前的事,所奉之匜也是当时才通用的器物,和我们确是相距太远了。但沃盥的盥,不论字形字义,却一直沿用至今。在当今社会里,洗脸间还常叫盥洗室,不过“盥”的含义略有扩大,泛指漱口刷牙洗脸洗手诸事而已。而在“盥洗室”里,水龙头一拧开,清水哗哗哗地泻入脸盆,两手就而洗之,不就是人人皆可为之,皆有体会的“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