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如梦

                        ——读许辉《又见炊烟》

                            福建  张家鸿

《又见炊烟》是许辉一本追梦的散文集，他的梦不在未来，而在过去那些如梦如烟的往事里。在《过年》一篇里，许辉写道，“遥远的过去的日子回忆起来都像梦”。

回忆的闸门一旦打开，奔涌而出的是细细的琐碎。那个时候，偷篮球来玩，最后，又因受不了他人恐吓，主动承认错误，把篮球还给学校，被班主任当众不点名地批评，羞愧不已。那个时候，为了看电影，越墙而过，被大人们抓了，装哭，抹眼泪，亦未能博得同情，狼狈不堪。

彼时的尴尬与不堪、羞涩、怯弱，而今已成为烙印在生命深处的种种美好，成为了可以终生反刍的精神财富，又像是老电影里色彩黯淡，影像斑驳的一个个慢镜头回放。看似老旧，实则历久弥新。以前的日子是慢悠悠的，对于时间，小小的“我”仿佛有无限的支配权，天地之间唯我独尊。那样的气概，终其一生，也许只有孩提时才有的。天地那么小，天地又那么大，一派真纯的傻样，而今看来，实在是趣味横生的。

小时候，有三种方式可以捕捉知了，一是用手捉，二是用网粘，三是用弹弓打，可怜又可爱的知了啊！让人爱怜的小鲫鱼，有着“透明的‘嘴唇’”，有着“薄膜般的鳍”，有着“可爱的眼睛”，有着“浑身黑亮的光彩”，有着“微微扭摆的动作”，至今依然在水里吐着泡泡。还有吃起来喷喷香的烤熟的“青蛙和蚂蚱”，也是至今印象极深的一个片段。

念旧真好！因为念旧而停下了现实生活中急匆匆的步伐，闲看云卷云舒，静观花开花落，实在惬意得很。既然念旧是不可免的，那么，停下脚步回望过去，算是现实生活的交响乐中难能的一次变奏。正如许辉说的，会因之而“对社会，对人生，油然而起了无限的留恋和无限的爱的情绪”。

念旧之美，恰恰在于它流露出了内心的期盼与不舍。期盼往事重现，不舍往事如烟。重现已无可能，不舍长留心中。在如此心情的支配下，许辉的文字，在回忆里流淌着，传递给我的是丝丝缕缕的温暖。《乡村散板》中的《彩照》，“我”把妻子和女儿的合影放大了，摆在写字台上，睡前可以道一声，“晚安”。因为这一个关切的眼神，因为这一声问候，可以得到一夜的好梦。读过之后，不禁让我想起这一家子在屋檐下温情脉脉的画面，一种幸福的感觉从心底涌出。我不由地想到，平平淡淡才是真，才是芸芸众生情感上最执着的期盼。这份温暖的文本，在我眼里，像一个长者，向我倾诉着属于他们那个年代那个地域的往事。写到吃食，尽管有许多是平生从未尝过的，我依然被逗引得口水直流，“香椿芽是凉调的好菜：在开水里啜一啜，捞出来切碎，再佐以酱油、香油、香醋、白花花的水豆腐，即可食用”。

许辉的书中没有宏达的叙事，他关注的只是普通的小事，日常化的场景，以及庸常生活中琐碎零散的点点滴滴。生活化的书写貌似波澜不惊，却自有独到的见解与深刻的思考倾注其中，读来隽永有余，意味深长，让人不忍释卷，甘之如饴。

许辉说：“故土、故事、故情，那都已经过去很久了。除了我们自己的记忆以外，没有谁还能领受我们的这份实情”。念旧的许辉，用真诚的笔触，在字里行间流露出了不绝如缕的乡愁。见到市场上成包成筐出售的野荠菜，许辉恍然大悟，那灰暗萎蜷的样子，跟“南河沿，跟野草陡坡，没有一点关系了”。在往事里徘徊不已的许辉仿佛停住了回忆的镜头切换，坚强地告诉自己，这些记忆是可以遗传下去的，“因为春天还在，枯草还在，湿地还在，树苗还在，所有的人的真诚，也许都还在”。自问自答看似轻而易举，然而落笔的瞬间，却是要经受一番心里煎熬的。欲说还休，欲走还留，在自我真心的笃信之余，依然是对世道人心的质疑，这不能不说是给人以警醒的。大自然的一草一木依旧，也许，流逝的不仅仅是光阴，更是世道人心？

又见炊烟，袅袅升起，是在每个夜晚的梦里，还是在往日的回忆里？抑或是在夜梦与回忆相互交织、互相追逐的文字里？“炊烟”，是乡村的一种平凡物事，在许辉笔下，倒成了一份追忆。“炊烟”，是与故乡、故人、故事息息相关的记忆载体，剪不断理还乱，是离愁。此时此刻，我的耳际回响起了陶潜的诗来，“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生活于城市中的人们，何不以陶潜先生的心境为借鉴呢？念念过去，想想往昔，在回忆的光阴里，轻声呼吸，小心收拾好老旧的情节，就可以不那么匆忙，不那么焦急。偶尔地，还可以悠闲、舒适、诗意，像是偏离日常轨道的一场美梦。我以为，许辉先生就是拥有此种心境的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