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无意之中看到央视《百家讲坛》正在播出康震教授讲述的“唐宋八大家之苏轼――第八集‘布衣之交’”。康震，北师大文学院教授，饱学之士，雄辩之才，是我钦佩的师长；东坡先生是我生平最为敬重的先贤。于是乎，锁定频道，看得意趣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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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中，康教授谈到了苏东坡题赠营妓李琪的一首诗：“东坡五载黄州住，何时无言及李琪？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留诗。”苏诗中，以海棠之好比喻李琪之娇，设喻之巧，当得上“一座击节”。

康教授谈及为何苏东坡选“杜甫不留海棠诗”设喻。大意是：以百花之多，纵然是诗圣，也不能遍历。果若杜甫以海棠成诗，苏东坡也能逮住杜诗中未言之花。其原话是：“（苏轼）这回找的是海棠花，明天还不知道找什么花呢”。

看到此间，我如鲠在喉，即便是大放阙词，也要一吐为快：康教授把苏东坡的精心设喻，变成了随意“抓阄”。殊不知，此中有深意。

http://s13/mw690/572a40f3xcd697040683c&690【成都少陵草堂】

苏东坡提及杜甫时，不言“少陵（杜甫自号少陵野老）”、“襄阳（杜甫祖籍）”，独言“西川”。“西川”二字看似漫不经心，却是暗伏玄机。

http://s9/mw690/572a40f3x7af0f198d208&690【南宋《舆地纪胜》】

川西乐山，古称“嘉州”，曾产香海棠。唐朝段成式《酉阳杂俎》载“嘉州海棠，色香并胜。” 唐代薛能赞之：“四海应无蜀海棠，一时开处一城香。”旧时乐山府衙内悬两匾：“汉嘉古治”、“海棠香国”。说明，早在唐代西川海棠便卓有盛名。

http://s14/mw690/572a40f3xcd696fed81fd&690【郭沫若题海棠香国】

到了北宋，稍晚于苏东坡的状元诗人王十朋曾以“嘉香海棠”为题填词《点绛辱》。可见直到北宋，西川海棠仍为时人称颂。而世居四川眉山的苏东坡，少时从乐山经水路出川，不可能对西川海棠一无所知。同为川人的郭沫若曾写诗《忆嘉州》：“海棠香国荔枝湾，苏子当年寓此间。云外读书声已歇，空余楼阁对眉山。”恰也透漏了苏轼与古称“海棠香国”的乐山的一段渊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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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动人的往事：元丰七年，苏东坡从蜀中带了一株垂丝海棠，送给江苏宜兴好友邵民瞻，并亲手植于邵氏庭院。邵家历代视同拱璧，经九百年风雨，邵家故居犹存当年海棠，花繁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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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东坡写赠李琪诗时，谪居黄州。而黄州恰是东坡与海棠有一段“艳遇”的故地。元丰三年，被贬黄州的苏轼忽见一株海棠杂于草木，大发感慨，写下了《寓居定惠院之东杂花满山有海棠一株土人不知贵也》：“江城地瘴蕃草木，只有名花苦幽独。嫣然一笑竹篱间，桃李满山总粗俗。······”这哪里是写海棠，分明是以花自喻，感怀身世。

苏轼谪居黄州的另一首诗，可谓是写海棠的千古绝唱：“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前言虽陋，但足以明证苏轼以名花比美人，绝不是“信手拈阄”，而是“情有独钟”。若深而言之，恐怕还有一层寓意。

与苏轼同时的一代奇人彭渊材自言平生所恨有五：“一恨鲥鱼多骨，二恨金橘太酸，三恨莼菜性冷，四恨海棠无香，五恨曾子固不能诗。” 彭渊材，江西人也，无福消受西川海棠之香，不足为奇。但就常理而言，海棠确是无香。

俗语：“美人无才，才女无貌”，然而“不应有恨，此事古难全！”何薳《春渚纪闻》载“李琪者，小慧而颇知书札，坡亦每顾之喜”。苏东坡“每顾之喜”，想必李琪姿色不俗。佳人美色而知书，可称“色艺双绝”，不正宛似西川海棠“色香并胜”吗？

末了，闲提一笔，老杜长居川中，赋诗百首，独不言海棠。明代张燧的奇书《千百年眼》载：“子美父名闲，故书中不用闲字。······母名海棠，故不咏海棠。” 也许是老杜眼前有景道不得，为尊者避讳吧。

以海棠入诗，杜工部是实实不能，苏学士却是念念不舍！

2012.11.01

封底照：张大千《海棠春睡图》，上有题诗一首：“锦绣果城忆旧游，昌州香梦接嘉州，卅年家国关忧乐，画里应嗟我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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