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要回到上世纪80年代初，新婚的王小惠和丈夫双双赴德进修，因为二人在不同的城市，因此半年后的圣诞节，王小惠和俞霖才在一个朋友的别墅里过了他们真正的蜜月。

    那几天，俞霖变得不同往常的缠绵。二人总是会在天快要黑时，在房间里点满蜡烛，打开音乐，坐在壁炉边谈心。俞霖会从后面温柔地拥着王小惠，情意绵绵地对她说：“lch liebe Dich”（德语“我爱你”）。有时候，俞霖会出神地望着王小惠，当问他想什么时，他说：“这一切真是太美好了，我像是在做梦。”然后，又紧紧地抱着王小惠说：“lch liebe Dich so sehr！”（德语“我太爱你了”）

    王小惠和俞霖在一起的日子是无忧无虑的，她什么也不用担心，俞霖会为她打理好一切。俞霖知道王小惠很喜欢摄影，只要有时间，他就会给妻子当“摄影助理”：为她背重重的相机包，帮她调好三角架，为镜头装上遮光照，再接好快门线。他还为王小惠的摄影作品严格把关。每次拍片，俞霖都会为王小惠用水平仪调正，将地平线调到与水平仪上的线一样齐，洗印照片时，俞霖也会亲自上马，直到放大效果和专业水平不相上下才肯罢休。为了提高王小惠的技术水平，俞霖买回许多厚厚的德文摄影专业书籍，琢磨后再讲给妻子听。正是如此，王小惠才在讲究严谨的德国摄影界谋得了一席之地。

    虽然在物质上，王小惠很依赖丈夫，但在精神上，俞霖却很依赖王小惠，他在日记中写到：“如果小妞不在身边，心里没底。”

    在一次朋友的舞会上，王小惠结识了演员安斯佳。二个人因为聊得来，很快成了好朋友，但安斯佳并不将王小惠仅仅当作好朋友，他爱上了王小惠。

    这是一个离现实很远的人，他会在朗诵会上时而激情时而深沉地朗诵惠德林（Friedrich Hoelderlin）的诗歌，他信奉哲学家海德格尔的观点：存在的真正根基是虚无，我们被虚无抛出，又被虚无吞没。他坚信“为艺术而生，为爱而死”是最神圣的。

    在安斯佳的眼中，王小惠是现实与想像同样美好的女人。他在给王小惠的信中这样写到：

    一个真正美的女人是在美之上的，所以她才真的美。一个真正美的女人是带有着某种神秘感的、纯粹的、不可触摸的、近乎圆满的东西，所有这一切以一种和谐的方式统一在一起，这些成为她的可爱与可贵之处……她的美也决定了她的行为方式：她保持了一些孩子似的天真，又有那个人化的、深沉的内心感觉。

 

    但是王小惠不能给安斯佳什么，因为她和俞霖的爱情就好像那首诗：“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俞霖在得知王小惠要回国的打算后，毫不犹豫地决定放弃自己未完成的博士学业，和王小惠一起回国。因为俞霖无法为了博士学位和王小惠分离几年，他忍受不了，并且认为博士学位和妻子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

    有一天，王小惠路过他家时顺道去告知安斯佳她要回国的消息。由于事先没有通知，安斯佳一点准备也没有。那天，他穿着一件暗蓝色的日本式绸袍，没有系带子，像是刚游过泳的样子。屋子里非常杂乱，烟灰缸里有许多烟头。要在平时，安斯佳会穿一条干净的牛仔裤和一件颜色素雅的衬衣，衬衣被熨得很平整，口袋上绣着一个小小的英文字母，没有一点其他演员的花哨。

    安斯佳得知王小惠要回国后，兴奋的脸庞顿时陷入沉重，立刻说他也要到中国来，还说：你可以不接受我的爱，但是，你不能限制我爱你。

    告别时，安斯佳忍不住抱住了王小惠，用“丝绸般绵软的渴望的眼神”看着她。面对这成熟健美又半裸的男性身躯，面对安斯佳的心跳和暖暖的体温，王小惠的“双手下意识地紧紧护在胸前”，她不敢看安斯佳的眼睛，奋力挣开他的双手，逃到了门口，希望赶快离开这儿。安斯佳在后面用理解的目光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轻轻地说了一句：“谢谢，你真太好了！”然后，一种克制的因折磨而疼痛的表情便在他的脸上弥漫开来。

    安斯佳曾经对他的一位好友说：这是他一生最深沉最伟大的爱，以后不可能再有超过它的爱了，但他已经看到这份爱前途渺茫，甚至，毫无希望。

    王小惠回国的前一天，安斯佳拿着“厚厚一叠诗稿、剧照、朗诵录音和画”，（画的背面用铅笔写着：我的唇永远达不到你的，它们之间有着沉重的距离）辗转找到了王小惠的住处，他没有见到王小惠，只见到了正在收拾行李的俞霖，在得知王小惠即将回来时，安斯佳“沉默了很久”，问了俞霖一句话：

    “你很爱她，是吗？”

    “是。”俞霖不假思索地回答。

    安斯佳心神不定起来，他走到窗户前，看上去只是要看看王小惠是否回来了。“忽然，他敏捷地站到窗前的写字口上，毫不迟疑地纵身跳了下去，”手中紧紧攥着两只嵌在一起的小贝壳，一大一小，一白一黄。

    安斯佳像他向往的罗密欧一样，为爱殉情了。

    这件事几乎改变了王小惠的一生，因为俞霖有“情杀”嫌疑，他们无法如期回国，便又在德国继续呆了下来。那些天，王小惠天天晚上作噩梦，愧疚和自责让她整个人情绪非常低落。她把家搬到湖边住了几个月后，才慢慢缓过来。但是直到十多年后，王小惠才敢找出安斯佳写给她的诗来读。其中有一首《噢上帝》：

 

如果

我们不曾相识

或者

我们相识之后不必分开

 

我的顺从

根植于深深的欲望

我的玫瑰

绕过鲜血才能盛开

 

噢 上帝

那是

一个天使的吻

我只能

在梦中得到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