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特别讨厌被人称为网红,尽管这不是一个贬义词。每当同事师长这么叫我的时候,我都会很认真的跟他们纠正:不要叫我网红,我是一名医生,而且是一名优秀的医生,是一名已经跻身全国最顶级科室专家行列的医生。
每天的医疗工作极其繁忙,起早贪黑加班加点是家常便饭,碰到危重抢救几天几夜回不了家是常事。常年高强度的工作使得很多医生都练就了一项本领:得空的时候两眼一闭就能进入梦乡;听到电话两眼一睁跳起来直接进入战斗状态。前不久去美国参观访问,我这个特异功能羡煞了多少同伴。
无论是当初玩微博还是写书,对我而言都只是繁忙的工作学习之余的一种休息和消遣,说白了就是玩。至于玩着玩着玩出了50万粉丝,玩着玩着写出了一本畅销书,那是纯属意外收获。直到现在,对于绝大部分社会的活动邀请我都是问都不问直接回绝的。
当医生真的不如当网红轻松,至于回报更是没法相比。虽然我从来不接商业的广告宣传页没有时间精力开网店,但仅仅一本书的版税就令我幸福的眩晕。
中国医生现在的处境,只能用糟糕二字来形容。繁重的工作,低廉的薪资,无良媒体的丑化抹黑,层出不穷的辱医伤医事件,以及主管部门在保护医生权益上的渎职和不作为,已经令中国医疗群体的士气跌至几十年来的最低点。而每次当医生抱怨这些的时候,都会有人不耐烦的说:嫌做医生不好你可以不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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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嫌做医生不好你可以不做啊。可为什么那么多的同行,一边愤怒抱怨一边苦苦的坚持呢?一个人读到硕士博士毕业,做点什么不能养活自己?事实上,很多跳出医疗行业的前同行们,日子都过得比留下的滋润的多。
几个月前,在一次我再也不想回忆和提及的冲突中,我的两手小指骨折,其中一侧是开放性粉碎骨折。
养病的日子,其实蛮幸福的。每天吃饱了睡睡醒了吃,不用再五更半夜的抢救,不用再加班加点的手术。去电视台做点节目,给媒体写点文章,三亚泡泡温泉,微博收收打赏。简直是神仙般的日子。
然而,我却很不开心。
当手上的石膏还没拆的时候,我就让老婆帮我把手术图谱摆到我面前。用打着石膏的手笨拙的翻动书页,一遍遍在脑海中复习那些已经烂熟于心的手术步骤。
当手上的固定钢针终于拔除,我便急不可耐的锻炼那已经僵直无法弯曲的手指。疼的自己呲牙裂嘴,疼的自己眼泪直流,疼的老婆流着泪对我发火,也依然不肯停下来。
等到我双手终于可以忍着疼痛再次握成拳的时候,我给科里领导打了个电话:我明天去上班。
当我再次穿上手术衣站在手术台上,再次拿起柳叶刀的时候,那种熟悉而亲切的感觉让我一瞬间泪水打湿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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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什么,令我们如此执迷不悔?是什么,让我们如此百折不回?
在上个世纪六十年代,两位科学家在大鼠脑袋中一个后来被称为“快乐中枢”的地方,安放了一个内置电极,他们给电极设置了一个按钮,只要大鼠按动这个按钮,电极就会释放电流刺激大鼠的快乐中枢。
实验的结果令整个科学界目瞪口呆。这些大鼠不断的疯狂的按压这个按钮,甚至达到每小时几千次的频率。雄性大鼠不顾旁边发情的雌性,雌鼠放弃照顾自己新生的幼儿。为了能够按到按钮,他们甚至不惜忍受电击的痛苦,忘记进食和饮水。这个小小的按钮,成为他们生命中的一切。
每个优秀医生的脑袋里面,也都安放着这样一个电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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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一位曾经的患者给我发来了一个情真意切的慰问短信,希望我早日康复,返回手术台。
这位患者是一位中学教师,她不幸罹患乳腺癌做了乳癌根治手术,因为术后放疗导致颈部放射性溃疡,辗转多家医院后,被人介绍到我这里。
当我见到她的时候,她整个精神处在一种近乎崩溃的状态。放射性溃疡极其疼痛,她每天靠大量止疼药物勉强支撑,这样痛苦的日子,她已经熬了近一年。
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是:宁医生求求你救救我,我实在坚持不下去了,再治不好我真的不想活了。
我给她精心设计了一个难度很大的手术,终于成功的修复了创面。当我手术第二天早上见到她的时候,她握着我的手,眼泪哗哗的流:医生我不疼了,我终于不疼了。虽然刀口还有点疼,但和原来那种疼完全没法比。医生谢谢你,我终于得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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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后,她微信告诉我,她已经重新回到讲台。同时发给我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她,笑容灿烂,与入院时候的绝望凄凉,判若两人。
让一个个患者恢复健康,把一个个患者被从死亡线上拉回来。那种快乐难以言传。那不是一种自私而可怜的欢乐,而是一种荡气回肠的大痛快。
为什么继续做医生?因为我们就是这样一群脑袋里被植入了电极的老鼠。
为了获得那种济世救人的快乐,我们在急诊,在病房,在手术室,在所有患者需要我们的地方,一次次按动按钮,无怨无悔,永不停息。
谨以此文,献给自己的医师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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