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隔壁的理发师

                                    刘述涛

老罗仔的剃脑店就在四里街的礼拜桥边上，店名和他的名字一样简洁——“老罗仔理发店”。

在老罗仔的理发店里，有很多书，和报纸，这是老罗仔为排队等待剃脑的人准备的。一次，我二哥在老罗仔的店里剃脑，一本书还没有看完，就跟老罗仔说，借回去看，看完就还给他，反正老罗仔就住在我家隔壁。

老罗仔同意了，可谁知二哥看完后，却不记得放好，放在客厅里，不知哪家的孩子手欠，又给顺手牵羊给牵走了。

书可是老罗仔的命，哪还了得，老罗仔就像是快要挨宰的猪一样跑到我们家嚎叫，喊我二哥的名字，问他到底把他的书弄到哪去了。二哥早就躲起来没了影子，老罗仔却不肯罢休，站在四里街上，像个女人一样，跺着脚要我们家还回书给他。

聚在我家门口的人越来越多，我爹只得走出家门对老罗仔说，我赔给你！我赔给你！一边说赔，一边嘴里低声道，还左右隔壁住着，就你这样的，鬼才跟你做伙，鬼才跟你做伴。老罗仔可不管是否就住你家隔壁，他像刚被开水又烫了一下，跳起脚来朝我爹吼：我要你的钱做什么？你摆脸有钱？我没钱！但我就要我的书！我爹一边拉住还想跳脚的老罗仔，一边低声的说，你耳朵聋，是聋牯，生怕别人听不见，我们可不是聋牯，不就一本书，又不是什么宝贝。

偏偏不是什么宝贝这句话被老罗仔听得真真的，老罗仔更是得理不饶人：是的，是的不是宝贝，不是宝贝，你还……回……给我呀！还回给我这句拖得四里街三间五屋都听得到。

到哪里才能够找回老罗仔那本一模一样的书，让我家痛苦了半个月，最后还是和老罗仔关系特别好的三叔出面，对老罗仔说，我书柜里的书，你看中哪本，就拿一本。老罗仔还真的在三叔的书柜里拿走了一本书。

从此，老罗仔剃脑店的书，哪怕是店门不关，书被大风刮到马路边上，都没有人捡，也不敢捡！

这件事后，我爹对我们交待，谁也别去老罗仔的店里剃脑，谁去就打断谁的腿。我们小孩子无所谓，何况剃脑也不需要刮脸。我爹却是不同，他长着一脸又黑又粗的胡子，到别的剃脑店，不是把他的下巴剃得血淋淋的，像是被野猪啃过。要么就是轻风拂面，刮过也像是刚刚收割了稻田，随处可见胡茬。

没过二个月，我爹又屁颠屁颠坐到老罗仔的店里，老罗仔倒好象是从来没有向我爹叫过板，要过书一样，一边对我爹呲起牙齿来笑，一边招呼我爹先坐着，等剃完前面的三个，再给我爹剃。

我爹一听前面还有三个，知道这个上午也不用等了，可先回家吃饭，再眯上一觉，再去老罗仔店里也来得赢。老罗仔剃脑不像别人，别人见排队的人多，不但手势加快，而且偷工减料，有时还故意问要不要修面、绞鼻毛、掏耳朵……一见不哼声，能省就省了。老罗仔不同，就是天倒下来了，火烧上房，他都不急，该干哈干哈。所以我们总能听到老罗仔的老婆在隔壁骂他，做鬼都讨不到斋饭吃。

这样循规蹈矩，你可以说老罗仔有职业修养或者是讲究职业道德，可老罗仔到点就要吃饭，晚上到时间就要关门，却让许多人受不了，尤其是新来的县长。

新来的县长也是一脸的烙腮胡子，而且又粗又硬。开始的时候，县长也和别的常委一样，让县理发店上门服务，外号叫做钵仔的人给理。要说这钵仔，也非常人，原来就县理发店一普通剃脑的，可却不知烧了什么高香，县里那些当官的头都找他去理。这一来二去，不但住上了三层小洋房，还顺便把自己手下的弟弟妹妹给安排到了旱涝保收的好单位。

开始，新来的县长也像别的常委一样，每月十五、三十号，就低下自己的头，让上门服务的钵仔给打理。谁知道不知是自己的胡子太硬，还是钵仔本身就是一欺软怕硬的主，几次下来，不要说县长杀钵仔的心有，就是钵仔自己杀自己的心都有。

也不知是谁提到老罗仔，说老罗仔剃脑，那是县里一绝，他从小就在驼背树下学剃脑，剃脑中的梳头、编辫、剃头、刮面、掏耳、绞鼻毛、接骨、舒筋等十八般手艺都会。于是，县长在一个星期六的下午，轻装来到老罗仔的店里。老罗仔才不认识什么县长，该干嘛干嘛。县长只躺下一会儿，旁边的人就听见呼呼的呼噜声。

县长醒来，摸着自己的脸，想到的都是有关剃脑的对联，什么“进来乌云秀士，出去白面书生”什么“干天下头等大事、做人间顶上功夫”……

没过几天，一辆县委办主任的小汽车就停在老罗仔的店门口，人们才知道原来县长在老罗仔店里剃过脑。县委办主任要老罗仔每个月也到县委去给县长剃脑。老罗仔却不肯，他对县委办主任说，我才不管他什么县不县长，他能来我就能剃，要上门我就不去，他又不瘫，不病，不傻，我有什么必要上门服务。后来，人们知道老罗仔拒绝这样的好事，都为老罗仔叹息，老罗仔却像事情没发生一样，还照样剃他的脑，哼他的调。

前些天，我去老罗仔的店剃脑，刚进去就见一位年轻人在跟老罗仔争执，年轻人说，刚一位老人剃脑给的是五块，后来又一位孩子又是五块，为什么却偏要我给六块。我对年轻人说，没有错，老罗仔开店从来对人下菜碟，老人孩子皆让一块！

剃完后，回到家，打开电视，却见三位专家，在聊有关甬温线高铁出事的事情，其中一位专家说，我们国家提出“多、快、好、省”四个字，可各行各业，记住的只有三个字“多、快、省”却忘记了最重要的“好”字，这怎么不会出事？听着这些专家的话，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老罗仔，想到第一个人都说他剃脑的“好”字，想到他为了剃得“好”，不求多、不贪快，不省事。想到他正在用他的好，影响着我和我身边的每一位人，让我们明白，就在我们的身边，还有这么一群真正本本份份做事，正正当当做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