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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都》2019第5期发短篇小说《棉花白》感谢!

(2019-11-06 17:07:14)
《秦都》2019第5期发短篇小说《棉花白》感谢!

《秦都》2019年5期目录


卷首 
  02 为什么写诗

本土
杨生博 06 杨生博的诗歌(16首)
杨生博 12 接近与遥远(创作谈)

小说场
王宏哲 14 棉花白
李思纯 22 陶叶渡
西部井水 26 艾雅的四月天
王小勃 32 为什么会这样?

诗版图
  40 白鹭(组诗) 
白公智 41 世相(组诗)
  42 镜中(组诗)
  44 亲爱的(组诗)
崔完生 45 陕北风物(组诗)
杨清茨 47 菫草如兰(组诗)
  48 涂鸦(组诗)
刘云峰ont FACE='Calibri'> 51 马嵬坡(外一章)
屈金华 52 自己的国王(组诗)
张诃楠 53 告诉你一个秘密(外一首)

文手记
林木之语 56 且听岁月 
  61 
贾松禅 65 牧马祁连山
张县伦 67 追忆冯萌献先生
李仙云 70 绿皮核桃里的乡愁 
张同武 72 枣花香,红枣甜
杨惠英 75 又是一年榴花红
熊良媛 78 怀念婆婆
郑金侠 80 葬礼 
陈德宝 83 自驾小车去旅游
杨芳晖 85 父亲与书

观察
杨焕亭 88 2018咸阳诗歌:突破与创新
王永杰 93 一个评论家的高度、深度与锐度
赵宪巨 95 困顿孤独者的渴望

资讯
  64 陕西省散文学会咸阳分会成立 
  64 杜晓辉散文集《望我故乡》研讨会在武功县举办
  71 朴实长篇小说《我不欠你的》由作家出版社出版r>   77 田建玲诗集《远山有多远》出版发行
张庶凡 77 史向阳文化书法作品展在乾县举办
  86 许海涛长篇小说《残缺的成全》出版发行


棉花白

       王宏哲

秋妮出了村子。秋妮朝村东的河湾走。那时候,太阳已经要西落了,一些光亮恋恋不舍地留在村庄,照得那些房屋,那些树梢黄黄亮亮的,就像是梦里一般。秋妮在梦一样的村庄的黄昏里走着,秋妮一只胳膊挽着竹笼,另一只胳膊抬起来,把头上的红头巾紧了紧。已经过了寒露,一阵阵风吹过来,脸上凉凉嗖嗖的冷。

一翻过大堰,河湾那一大片地就出现在秋妮的眼前了。秋天的时候这里是一大片玉米,现在,玉米杆连同玉米都被收回了村子,堆在一家家的院子里,粮柜里,将变成一缕缕炊烟,一口口热饭,温暖着接下来的连绵不绝的日子。收过了玉米的河湾地此时显得光秃秃的,麦子刚种下去只露了一点儿头,羞羞怯怯的;个别田块里的玉米杆还没来得及砍,风吹日晒雨淋之后东倒西歪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秋妮在河湾的小道上走着,布鞋底子在路上摩擦出嚓嚓的响声,清清楚楚,急急匆匆的,就像是她此时的心跳,好像是,有点儿紧张,有点儿期盼,又有点儿担忧的样子。紧张啥?担忧啥?又不是做贼,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有什么嘛?秋妮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她甚至还清了清嗓子,挺了挺胸膛,故意把头抬得高高地往四周看了看。四周当然没有什么人,地里的活停当后,还有谁愿意整天呆在地里呢?其实就算是碰见谁也没有什么,秋妮早就把话想好了。起初的时候,秋妮想的是,要是碰见谁,她就说是拔草呀,剜菜呀。后来一想不对,天都快黑了去拔草,去剜菜,时候似乎不太对;再说了,又不是夏秋天,都快入冬了哪来的野草去拔,野菜去剜?说不过去,说不过去。后来秋妮想到了河,一想到河秋妮的主意就来了,要是碰见人就说是去河里洗衣服呀。河那么大,好多人一年四季都在那里洗衣服,谁又规定了傍晚不能去河边洗衣服呢?想到了这一层,秋妮每次出门的时候就顺便往竹笼里扔一件旧衣服。事实证明这件旧衣服确实管用,昨天这个时候刚一进河湾,秋妮就和拾柴的三婆碰了个照面,三婆往秋妮的竹笼里瞄了瞄,三婆说:“这女子真勤快,天都快黑了还去洗衣服呀。”秋妮朝三婆笑了笑嘴上没说话,三婆啧啧咂着嘴把秋妮夸了老半天。秋妮心里想:“谁说说话非要用嘴,有时候一个物件,一个动作就是一句话,就像这件旧衣服,只要往竹筐里一放,替自己把想说的话就都说了。”

秋妮心里想着这件事,就朝竹筐里瞥了一眼,加紧了脚步朝河边走。河里的水瘦瘦的,细细的,不像夏秋的时候满盈盈地翻着浪。秋妮退掉了鞋子,挽起了裤脚,一只手挎着竹笼,另一只手拎着鞋子就往水里蹚。河水一天比一天凉了,刚一入水一股子寒意通过脚板爬上双腿直往心里钻。秋妮丝丝地吸了几口冷气,牙齿得得地碰了几下,身子不由就晃了晃。但秋妮很快就适应了,一想到对岸那块子还没有摘净的棉花地,一想到冬天父亲身上的棉衣和弟弟的棉裤,秋妮的心中立马像燃起了一团火,烤得全身热乎乎的,暖洋洋的。

秋妮这么晚出来,其实是想到对岸那块儿没有摘净的棉田里去摘棉花。

秋收一结束,秋妮就开始考虑着父亲和弟弟过冬的衣服了。她翻箱倒柜的把父亲和弟弟的过冬衣服搜出来,原想着洗一洗晒一晒,收拾收拾等冬天穿。可是,一拿出棉衣秋妮忍不住就红了眼,泪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落。父亲和弟弟的棉衣还是母亲在世的时候做的,上面摞满了补丁,里面的棉絮薄薄的,好多地方简直就只剩下了两张皮,哪能挡一点儿风,隔一点儿寒。难怪父亲一到冬天总是给腰间束一条腰带,袖着两手,脸上总是红紫红紫的;难怪弟弟一回到家就往热炕上钻,喊叫腿冷,膝盖疼。弟弟才上四年级,教室里四面透风,穿着那么薄的棉裤静坐着,要说不冷才怪呢。要是妈妈在就好了,妈妈在时总能想尽办法让一家子吃饱穿暖。可是妈妈三年前就不在了,妈妈临终时一双眼睛恋恋不舍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最后一把抓住秋妮的手,嘴唇哆嗦着说不出一句话,两行眼泪唰唰地往枕头上流。妈妈虽然没有说话,但秋妮觉得她听见了妈妈没有说出的话,秋妮攥着妈妈的手,秋妮哭着对妈妈说:“你放心,我一定会把爸爸和弟弟照顾好。”

秋妮在妈妈的面前这样说,秋妮也在心里发过誓,一定要把父亲和弟弟照顾好,不让村里的人看笑话。秋妮从学校回来后先摸索着自己学做饭。一开始的时候不是面和得软了没法擀,就是面和得硬了擀不开;最难掌握的还是蒸馒头,碱使大了馒头蒸出来颜色黄还有苦味,碱使少了面团发不起来颜色青,还咬不动。父亲倒不计较,端起碗拿起馍好像并不觉得不可口,还故意呼喽呼喽地吃出响。弟弟就不一样了,面对眼前的饭菜就像是面对着一道难做的数学题,苦着脸,大睁着眼,一会儿看看姐姐,一会看看饭碗,有时还小声的嘟囔一句啥。那一天吃早饭时弟弟就嘟囔了,弟弟手里拿着个馍在眼前看呀看,冷不丁冒出一句:“馍僵得像死人的脚后跟,这叫人咋吃么?”这句话被父亲听到了,父亲端着碗瞪了弟弟一眼,说:“就你讲究大,这么好的馍你还弹嫌啥?”弟弟像是不服气,眼角扫了一下父亲,嘟囔说:“好啥好?我妈蒸的馍又白又绵软,那才叫好呢。”弟弟这句话一出口,秋妮心头泛上一股酸,眼泪就要往出涌。父亲先是愣了愣,之后重重地把饭碗往地上一撴,大耳瓜子就要往弟弟的头上扇。秋妮赶忙跑过去拽住父亲的胳膊,一边劝父亲别生气,一边叫弟弟不要再犟嘴赶快吃了饭去上学。弟弟没见过父亲发这么大的火,大眼睛盯着父亲看了好一会儿,端起碗嘴还没张开,眼泪先刷刷的流了两长行。

秋妮强忍着没流泪,她狠着心一定要学着把饭做好。秋妮专门去找三婆。三婆的锅灶上活是有名的,同样的米面同样的水,经三婆手做出来那颜色那味道就是和别人不一样。三婆见了秋妮先掉眼泪,说:“娃可怜的,小小的年纪,多难怅。”三婆不但详细给秋妮讲什么饭应该怎么做,三婆还专门在做饭时间赶到秋妮家指导着秋妮做。不几天,秋妮做的饭菜就像模像样了,弟弟乐得眼睛笑成了一条缝,说:“姐做的饭咋越来越好吃了,咋这么怪?咋这么怪?”父亲叹着气不说话,三婆在一边就开了腔,三婆说:“怪啥?有啥怪的?还不是你姐心灵手巧会做么。”

学会了做饭,秋妮还和隔壁的嫂子学着做针线。起先只是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后来秋妮买了一本裁缝的书,自己边看边琢磨,竟然能自己裁剪衣服了。父亲的那件罩衣就是秋妮自己裁剪着做的,弟弟夏天的汗褂也是秋妮照着书上的样子做的,父亲和弟弟穿着秋妮做的衣服在村里一走,不少的姑娘媳妇就眼瞅着看,夸说样子好,针线活好,说秋妮的手真是巧。三婆也夸,只不过三婆夸得有些伤感,三婆说:“多懂事个娃,多灵性个娃,可惜早早就没有了妈。”

没了妈这个家也不能垮,没了妈也一定要让父亲和弟弟照样生活好。可是,把父亲和弟弟的棉衣拿出来晒的时候,秋妮就有些犯难了。父亲的棉衣穿得时间太长了,里面的棉絮需要续一续;弟弟的棉裤实在太薄了得赶紧重新做一件,布料还好办,旧衣服旧布片凑凑合合就应付了,可是棉花怎么办?那天晚上吃完饭,秋妮向父亲提出来买几斤棉花,父亲把烟锅抽得吧嗒吧嗒的,末了只说了一句话。父亲说:“棉花多贵的,要棉花干啥?”秋妮说:“你的棉衣和弟弟的棉裤都不行了,得重做。”父亲把烟锅在地上磕了磕,父亲说:“有啥不行的,去年能穿今年也能穿,花那冤枉钱做啥?”弟弟开始是瞪着眼睛在一边听,后来父亲话一落点弟弟就开腔了,弟弟说:“我棉裤去年穿着就不顶用了,今年还要让人受冻啊?”父亲转过头看着弟弟好像想发火,但父亲终于还是没发火,父亲只是摆了摆手,父亲说:“去去去,啥地方都有你插的嘴。”

晚上秋妮躺在炕上翻过来翻过去睡不着,她知道父亲是心疼钱,但她却不能因为父亲心疼钱就让父亲和弟弟冬天去挨冻。该怎么办呢?想来想去,秋妮想到了河东的那一大片棉花地。河东家家都种棉花,棉花地多了摘的时候就摘不净,烂在地里也是白烂了,所以村里常有些妇女趟了水过去摘。秋妮记得母亲在世的时候就过去捡拾过。母亲总是在傍晚的时候早早的做好了饭,然后挎一个竹笼悄悄地出村子,等到夜里听到敲门声,一准是母亲回来了。母亲把头巾从头上去下来,母亲的脸上汗津津的,头上袅袅的飘散着一团气。母亲顾不得和谁说一句话,转回身关上门,然后把竹笼上面覆盖着的一些青草拿掉了,掏出一把一把的棉花放在炕头上炕。那些棉花白生生,棉茸茸的,让人一看见就欢喜。秋妮记得有一次自己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见母亲把一团一团的棉花往炕头摆,她情不自禁的叫出了声,她说:“呀,棉花。”母亲好像被她的声音吓了一大跳,母亲扭头朝门口,朝窗外瞥了瞥,母亲说:“小声点儿,那么大的声音做啥呀。”秋妮吐了吐舌头就住了口,心里说这有啥,反正是又不是偷的,害怕啥。母亲一把一把的把竹笼里的棉花往外掏,母亲做这一切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享受的,心里也一定是愉悦的,母亲深情地看着摊在炕上的棉花,那时候,母亲的目光是绵软的,温热的;母亲一遍遍的抚摸着那些棉花,就好像那些棉花是她的女儿,是她的儿子。

 

第二天晚上,当秋妮第一次提着竹笼从河东捡拾回一笼子棉花放到炕头的时候,秋妮才真正理解了母亲当时的心情。

今天,秋妮已经是第四次来到河东这块棉花地了。秋妮算过,这次再捡拾一笼子,那父亲的棉衣和弟弟的棉裤就够做了。秋妮上了岸,秋妮把双脚上的水珠子甩了甩,又在一堆枯草上蹭了蹭。穿鞋子的时候秋妮朝四周看了看,远处近处,那些村庄,那些树木笼罩在一片淡淡的雾霭之中,木呆呆,静悄悄的,衬托得偶尔响起的一声狗吠,一声牛哞是那样的清亮,那样的悠长。天上的一弯月亮也升起来了,好像比昨天要大些,要亮些,笑吟吟地看着大地,看着大地上的河流,土地,村庄。秋妮仰起头看了一会儿月亮,就挎起竹笼朝一块已经摘过的棉田走去。月亮真是好月亮,月亮照亮了秋妮脚下的小路,月亮也照亮了那些棉花枝上没有摘净的白生生的棉花。

这家棉花地的主人应该是个粗心人,几乎每株棉花枝上都会遗留下一两朵棉花。秋妮就着月光,一双手只往白花花的地方去,只消轻轻的一捏再一抽,那些软绵绵毛茸茸的棉花就攥在了秋妮的手心,暖烘烘的,带着秋妮的体温躺到了竹笼里。秋妮每摘一团棉花在手里,心里就会有一股暖意,一股子喜悦,彷佛是,秋妮那一晚上捡拾的不是棉花而是喜悦;彷佛是,秋妮竹笼里越装越满的不是棉花,而是一竹笼子喜悦,一竹笼子暖意。

 

谁能想到偏偏偏在这个时候有一声喝问响起来,有一道光亮照过来。

“谁,干啥呢?”是一个男子的声音,粗声粗气的,听起来年龄并不大。

这声音让秋妮定住了,这声音让秋妮手捏着一团棉花不知道往竹笼里放。秋妮木呆呆地回过了头,一道子手电光耀得秋妮睁不开眼。秋妮一只手在眼前遮挡着,秋妮说:“别照了,乱照啥?”那人当然没有听秋妮的话,手电光依然在秋妮的脸上胡乱晃。“嗨,我说谁在地里干啥呢?原来是在偷棉花。”男子说:“我看看是谁胆子这么大。”男子朝秋妮跟前走了走,秋妮朝后边退了退。男子比秋妮高了半个头,黑戳戳像一根木桩子。男子说:“吆,模样蛮俊的,怎么能到别人的地里偷棉花?”秋妮护着竹笼,秋妮说:“你胡说,我没偷。”“没偷?”男子用手电上上下下的照着,男子说:“没偷?没偷你手上拿的啥?你笼子装的啥?”秋妮朝自己的竹笼看了看,秋妮又朝一大片子棉田看了看,秋妮说:“这一片棉田都收过了;收过了我来捡拾咋就是偷?”男子像是被秋妮的话给问住了,吭吭吃吃的半天回不上来话。秋妮挽着竹笼瞥了男子一眼,秋妮迈动了双脚就要朝地外边走。

“站住。”男子薅住了秋妮的竹笼,男子说:“偷了人家的棉花你说走就要走,天底下哪有这样的便宜事。”秋妮一把打脱了男子抓竹笼的手,秋妮说:“我都给你说清楚了,不是偷。”男子缩回手吸了一口气,男子说:“还厉害得很!就算你是捡拾的,你给地主人说过了?”这句话还真把秋妮给问住了,秋妮想了想了,秋妮说:“我想说可我哪知道主人是哪个?”男子嘿嘿就笑了,男子说:“不知道?不知道了我告诉你,这块地就是我家的。”“你,你家的?”秋妮变得结结巴巴的,秋妮说:“你骗人,我不信。”男子一把拉住了秋妮的胳膊,男子说:“你不信了不要紧,我带你到村里边去问一问,要不是我家的地你说咋办就咋办。”秋妮抖脱了男子的手,秋妮说:“动手动脚地干啥呀,你家的地就你家的地,大不了我把这些棉花再还给你。”秋妮说着就要把竹笼里的棉花往出掏,没想到男子嘿嘿又笑了,男子说:“还?你说的简单,你说摘了就摘,说还了就还,你说的咋这么简单。”秋妮说:“不简单了你说咋?”“我说咋?”男子嘿嘿坏笑着,男子说:“要还也行,这些棉花原本都长在枝条上,你要还,就给我还到枝条上去。”秋妮说:“你,你这是不讲理。”“我不讲理?”男子说:“嘿嘿,走走,咱到村里叫大家说一说,看看是谁不讲理。”男子说着走上来又要拉秋妮的胳膊,秋妮往一边躲了躲,秋妮的眼泪都要急出来了。这事要传到村里谁知道会被描成啥样子,谁又知道将会发生啥后果?前两年米花的父亲在生产队地里偷玉米,被抓住后满村子游行,还被罚演了一场电影,一家子在村里都抬不起头;红霞她娘在萝卜地里偷拔了几个萝卜,被抓住后批斗会开了三四场,羞得红霞她娘差点儿没跳了井。自己要是被当做贼,那父亲在村里还咋活人,弟弟将来还咋活人?秋妮越想越害怕,秋妮的眼泪就下来了。

看见秋妮不说话,男子的笑声似乎更得意了。男子围着秋妮转了好几个圈,男子说:“其实问题也好解决,只要动动脑子啥问题也能解决好。”秋妮说:“咋解决?”“咋解决我得想一想。”男子说:“其实我已经想出办法了,就是不知道你愿意不?”秋妮说:“啥办法?”男子说:“嘿嘿。”秋妮说:“你想出了啥办法你快说。”男子似乎有些难为情。男子一只手在自己的头上搔了搔,然后朝秋妮的脸上指了指。秋妮以为自己的脸上粘上了啥东西,就抬起手在脸上摸,当然是什么也没摸到。男子说:“我是说,我是说,嘿嘿。”秋妮还是没听明白,秋妮说:“啥办法你就快些说。”男子没有快些说,男子朝秋妮跟前靠了靠,猝不及防就在秋妮的脸上啄了一口。秋妮感到自己的脸上猛地热了一下,接着就是一股子浓烈的汗腥味。秋妮像是被电击了,秋妮像是被点穴了。秋妮呆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秋妮说:“流氓,你个臭流氓。”提了竹笼就朝河边跑,鞋子也没顾得脱,噗通一下踏入水中,哗哗地趟着河水朝对岸走。那时候,天上的月亮依然笑眯眯的,河里的月亮却像是受了惊,随着秋妮双脚踩起的水花一晃一晃地,散碎着一河的亮光。

一入冬,秋妮父亲的新棉衣和弟弟的新棉裤就都上了身。父亲穿着新棉衣转过来转过去地看,抿着嘴只是偷偷的乐,弟弟则换上新棉裤在院子里来来回回的走,直喊叫棉裤做得太厚了,影响得他走路都不利索。弟弟在教室上课容易冷,秋妮特意多续了些棉花。看着父亲和弟弟高兴的样子,秋妮感觉自己身上也暖烘烘,喜洋洋的。喜过暖过,那天晚上的事情却总会从某个角落里冒出来,让秋妮脸红一阵儿,不安一阵儿,好像是自己做了啥见不得的人丑事情;好像是,让自己做丑事请的那个人一直在某个地方潜藏着,时不时的会冒出来,不怀好意地嘿嘿几声,怪笑几声。“讨厌,臭流氓,臭流氓。”每每这个时候,秋妮就会在心里骂几声,咒几句。“臭流氓,讨不下老婆的臭流氓,活该一辈子打光棍去。”咒归咒,骂归骂,咒骂完之后秋妮又思忖自己是不是过火了,毕竟自己的确是摘了人家的棉花,毕竟人家只是在自己的脸上“碰”了一下,黑天暗夜的,要是真的是坏人,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呢?村东的新媳妇张改丽夜天在半道上被一个蒙面人截住了,身上的东西被抢光了不说,还被人家给糟蹋了;邻村的那个小姑娘更不幸,被人拖到玉米地糟蹋完,还给掐死扔到了机井里。尸体捞上来的时候泡得又肿又胀的,要多害怕有多害怕。那个人倒是有些赖,但好像并没有那么凶,自己慌里慌张的跳下河的时候,他在后边用手电照着亮,还一声一声的喊叫不要慌,慢慢走。哼,臭流氓,谁知道臭流氓当时怎么想。那天晚上回来后,秋妮躲在房子里打一盆水把那张脸洗了又洗,搓了又搓,也不知怎么搞的,好像是越搓越洗越麻烦,脸上的那个地方像是长了一个疮,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一直火辣辣烧乎乎的不自在。

这一天三婆又来到了秋妮家。三婆一进来就笑眯眯的往秋妮一家三口子脸上瞧,三婆说:“好事情,好事情。”全家人都瞪大了眼睛看三婆,三婆却故意噤了口,往秋妮身上上上下下的瞧。秋妮被三婆看红了脸,说:“三婆你这样看着人家弄啥呢,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又不是不认识?”三婆嘎嘎笑着攥住了秋妮的一只手,三婆说:“女子真是长大了,瞧瞧这模样,瞧瞧这身条,啧啧啧,谁个见了不心疼。”三婆说完又把脸转向了秋妮的父亲,三婆说:“上次说的给娃说媒的事有眉目了,河东我娘家侄子主动托人要我说咱秋妮呢。”秋妮父亲嘿嘿笑了笑,秋妮父亲说:“那就有劳三婶了。”三婆说:“有劳啥,不就是张张嘴动动腿的事情么,我已经答应人家今天后晌见面呢。”秋妮父亲说好好好,秋妮却在一边直跺脚,秋妮说:“我还小呢,我不嫁。”秋妮父亲噙着烟锅说:“说啥话?再大了找人就不好找了。”三婆也说:“就是的,有好的早早定下了,女娃家出门还不是迟早的事。”弟弟在一边就瞎起哄,弟弟说:“谁爱出门出门去,我姐姐就是不出门。”秋妮父亲瞪着弟弟扬了扬大耳光,秋妮父亲说:“你不说话看谁还会把你当哑巴?一边去!”弟弟扭着头说:“一边去就一边去。”扭着脖子只管走,不小心踩着了脚下卧着的黑狗的尾巴,黑狗汪的一声叫,吓得窗台上一溜子麻雀哄的飞上了天。

见面的地点就选在三婆家。秋妮换上了一件新罩衣,红头巾在脖子上围着,低着头快速的朝三婆家走。三婆早在门口等着了,看见秋妮走进来,一个劲儿的拿指头朝房间里指。秋妮看见三婆家院子里停着一辆自行车,车梁上裹着一些花花绿绿的布,车轱辘的辐条上还用红绸子缠着一些红红的花。三婆又朝屋里指了指,三婆朝屋里说:“根胜,秋妮来了,你们俩就在屋里说说话。”

秋妮低着头走到屋子里,秋妮手捏着衣裳襟不说话。根胜从凳子上站起来,根胜看了一眼秋妮也不说话。窗外边一群麻雀闹哄哄的,一只狗汪汪的不知道在叫个啥。根胜朝窗外看了一眼,根胜终于没忍住,结结巴巴叫了一声秋妮。秋妮像是被吓了一大跳,抬起头说:“你认识我?”根胜低下头没说话,秋妮却忽然感觉眼前这个叫根胜的男子有些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秋妮说:“我问你是不是认识我?”根胜慢慢抬起了头,根胜说:“我早早就认识你了。”秋妮眼睛就瞪大了,秋妮说:“你早早就认识我?”根胜说:“我姑家就在你们村,我来走亲戚时常常遇见你。”秋妮说:“哦,怪不得我看你有些眼熟哩。”秋妮一说眼熟,根胜搓着双手就嘿嘿的笑。根胜嘿嘿一笑,秋妮的心里就一紧,秋妮说:“你这人笑起来有些怪?”根胜说:“怎么怪?”“嘿嘿,你笑起来爱嘿嘿。”秋妮说:“你嘿嘿的声音有些怪。”根胜说:“这有什么奇怪的,好多人都是嘿嘿的笑。”秋妮说:“不对,好多人是都爱嘿嘿的笑,但你的嘿嘿和别人不一样。”根胜说:“都是嘿嘿,能有什么不一样?”秋妮说:“不一样,反正我感觉就是不一样。”

根胜后来就不在嘿嘿了。根胜不嘿嘿了却也再说不出一句话,根胜脸憋得红红的,大冬天头上往下直冒汗。秋妮说:“这么冷的天你为啥要冒汗?”根胜说:“我不想冒汗谁知道汗偏要往出冒。”秋妮说:“冒汗一般是身子虚,你看看是不是生病了?”根胜抬起头脸似乎憋得更红了,根胜说:“我没病,我身子从来都不虚。”秋妮说:“那谁知道呢,说不定是身子不虚心里虚。”根胜的脸似乎更红了,两只手不停地搓啊搓,根胜说:“你看你说的,我又没做啥亏心事,我怎么会心里虚?”秋妮把头扭向了窗子外,秋妮说:“你看你,虚不虚你自己知道就行了,我就是随便说一说你紧张啥。”根胜头低得像是重得抬不起来,根胜嘴里哼哼囔囔地,听不清在说些啥。

从房子里出来,三婆急急的问秋妮怎么样,秋妮笑眯眯的低下头没说话。三婆又急匆匆地跑到屋里去问根胜怎么样,根胜抹着满脸的汗,根胜说:“谁知道呢,我看八成是要黄了。”

秋妮确实没相中根胜。

回到家先是父亲贴上来问。父亲当时正和好了一堆子泥用铁铲铲起来往墙上的一处豁口上抹,看见秋妮回来就奓着两只泥手盯着秋妮问:“咋个样?”秋妮说:“不咋样。”“不咋样是个什么样?”父亲眼睛睁得大大的,父亲说:“你三婆把那个小伙夸的,说是个子大有力气也长得好。不是的?”秋妮说:“就是的。”父亲一只泥手甩了甩,父亲说:“就是的,你咋说不咋样?”秋妮急着往灶房里边走,秋妮把辫子朝后边一甩,秋妮说:“不咋样就是不咋样,你还要我咋说么?”

秋妮不愿意说,父亲也就不再问。父亲不问弟弟却偏偏没眼色,嬉皮笑脸地跟进了灶房,说:“姐,姐,我姐夫到底长得什么样么?”秋妮心里正烦乱,抓起抹布子往案上啪的一甩,说:“什么样?什么样?俩眼睛一嘴巴一鼻子就那样。”弟弟起先被吓住了,后来嘻嘻就笑了,说:“哦,明白了,原来没有耳朵呀。”秋妮瞪着弟弟愣了愣,后来忍不住就被弟弟的话逗笑了。秋妮说:“去去去,就你一天怪话多。”

天还没黑透,三婆就到秋妮家来了。三婆说:“娃呀,婆想跟你说说话。”秋妮说:“婆你有啥话尽管说。”三婆说:“根胜这小伙你也见了,不用婆再多说啥;他给我说了,他可是看上你了,不知道你是啥意见?”秋妮手里摆弄着辫梢子,秋妮说:“婆,我真的还不想嫁。”三婆盯着秋妮看了一会儿,三婆哈哈就笑了,三婆说:“你这娃没给婆说实话。我问你小伙长得有啥问题?”秋妮说:“没问题。”三婆说:“河东村条件不比咱村好?”秋妮说:“比咱村好。”三婆又问:“那你听说了小伙子人品有啥问题?”秋妮说:“没听说。”三婆两只手啪的一拍,三婆说:“就是呀,既然河东村比咱寸条件好,小伙子身体棒,人品也没啥,那你还有啥不愿意的?”秋妮抬起头看着三婆,秋妮说:“婆,不是我愿意不愿意,是我现在还不想嫁。”三婆嗨地叹了一声气,三婆说:“你看这事情弄的,那边是铁了心看上了你,你这里倒------唉,不说了,不说了。”三婆从凳子上站起来就要往外边走,父亲和秋妮站起来送,三婆摆着手说:“不送不送,我自己走,自己走。”

晚上躺在炕上,秋妮望着窗外心里边乱乱的。她怎么也想不到今天见的人会是那天晚上的那个人。平心而论,若是没有那天晚上的事,秋妮没准还真没啥意见,可是有了那件事,秋妮心里总疙疙瘩瘩的,一想起就特别不舒服。哼,动不动就敢亲人家女娃脸,就算条件再怎么好,又能是什么好人呢?不同意,不同意,谁说啥也不同意。秋妮在心里这样想,秋妮感觉脸上被亲过的那一块火辣辣地,说不清是疼还是痒。

原想着这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过了不到五天三婆又到家来了。三婆这次来还是满脸笑,但明显笑得和往常不一样,好像是那笑是强装出来的,好像还透着一股子难为情。三婆能有什么难为情呢?秋妮还正在琢磨,三婆就犹犹豫豫地开口了。三婆说:“娃呀,你甭嫌婆太罗嗦,婆也不知道这话该咋说呀?”秋妮说:“婆你有啥话尽管说。”三婆轻轻叹了口气,三婆说:“根胜也不知道是着了什么魔,知道你没相中他,回去后几天不吃饭,眼泪兮兮的,对他妈说要是娶不上你他就不活了。”三婆的话倒把秋妮给惹笑了,秋妮说:“那么大个小伙还流眼泪?我又不是什么金枝玉叶的,他凭啥不娶我就不活了?”三婆瞪大了眼睛看着秋妮,三婆说:“这娃些,婆说的全都是真的,他妈昨天专门接我去看了,壮壮实实个小伙一下子瘦得眼窝都陷成了两个坑。”见三婆这样说,秋妮就不再笑,只是低着头看脚尖。三婆叹了一口气,三婆说:“娃呀,你就当是帮三婆个忙,能不能再见一次面。”一听说是还要再见面,秋妮抬起头,秋妮说:“没啥好见的,我不见。”三婆被秋妮一句话噎得大睁着眼不着知道该说些啥,就转着眼睛一会儿看看秋妮一会儿看看秋妮的父亲,秋妮父亲磕了磕烟袋,秋妮父亲说:“这娃些,咋说话!你婆把话都说到这地步了,你去见见能少个啥?”秋妮低着头一只脚在地上蹭呀蹭,就是不说一句话。

嘴上说不见,秋妮第二天还是去见了。地点还是在三婆家,还是那间小屋子。秋妮一进去根胜就日急慌忙的往起站,不小心把凳子都带倒了。根胜确实像是大病了一场,高高的个子圈着个腰,像是被什么东西重压着,怎么伸也伸不直;原本红红的脸膛蜡黄蜡黄的,大眼睛显得更大了,灰塌塌的少光气。秋妮说:“听说你病了?”根胜说:“没病,没病。”秋妮说:“听说不娶我你就不活了?”根胜低着头不说话。秋妮说:“才见一次面就说这样的话,假不假?”根胜低着的头抬起来,根胜说:“不假,不假;这多年每次到我姑家我都会偷偷看看你,我早就------”秋妮脸红了一下,秋妮说:“这么说你早就认识我了?那天晚上你也认出了我?”根胜低下头扣着手指甲,根胜说:“认出了。”“认出了你还------?”秋妮说:“你羞不羞?”根胜可能是没站稳,噗通一声竟跪下了。根胜说:“我是太喜欢你了,我忍不住想开个玩笑的。”“玩笑?”秋妮说:“天底下哪有你这样开玩笑的?”

又过了几天,三婆得到了秋妮的回话。三婆笑得脸上的皱纹全都开成了花。三婆说:“咋说的?真是好事多磨,好事多磨呀。”

得到秋妮这边的回话,根胜背了一捆子弹过的白生生棉茸茸的棉花要三婆给秋妮送。三婆满脸的皱纹仿佛隐藏着一个个深深的疑问,三婆说:“咋回事?没听说过相亲相中了男方要送女方棉花啊?”根胜嘿嘿笑着,根胜说:“叫你送你就送,她知道。”棉花送到秋妮家,秋妮父亲也疑疑惑惑的瞪大了眼。转过了脸问秋妮:“这是咋回事?”秋妮头一低,说:“谁知道呢?他能送,他心里应该最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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