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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英雄》发《芳草.潮》2017年第4期(双月刊),存谢!

(2017-08-18 15:38: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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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宏哲

   孟五工作的那个修车铺在星光小学的对面。有一度,只要学校的铃声一响,孟五的小脑袋就像是被一根看不见的绳子拽着,不由自主地朝学校门口扭。孟五的脑袋确实小,小得就像是对他宽厚的肩膀的反讽。他固执地扭着脑袋,手里拿着一个扳手或者一个钳子,歪着头,瞪着眼,嘴巴微微张开,沉醉得全忘了手里的活。

   孟五朝学校门口看的时候,修理铺老板宋宝却在朝孟五看。看着看着,宋宝就忍不住了。

   宋宝问,你儿子在星光小学?

   嘿嘿。孟五没说话。

   宋宝顺着孟五的视线也朝星光小学望了一会儿,眨了眨眼睛又去看孟五。宋宝说,你在星光小学有熟人?

   嘿嘿。孟五还是笑。宋宝的脸就拉下了。宋宝的脸本来就有些长,再往下一拉,就显得更长了,长得像一扇冰冷的卷闸门。孟五说,你儿子既不在星光小学上学,你在星光小学也没熟人,那你老扭着个脑袋乱看啥?干活,干活,快干活。

   宋宝一说干活,牵着孟五脑袋的那根绳子好像才断了。他果断地扭回头,谄笑着朝宋宝看一眼,赶忙弯下腰继续手里的活。干着干着,好像是牵着他脑袋的那根绳子又续上了,又把他的脑袋往学校那边扯。宋宝朝他瞪了一眼,已经不屑于再说啥,只是故意把一堆零件弄得哗啦哗啦地响。有啥办法?谁让孟五是他表嫂的小妹夫,谁让他看上了孟五修发动机的好手艺?

 

   孟五爱朝星光小学门口看的毛病是到了那一年暑假才消失的。那一天早上,古都市好像是要把聚集了一个夏天的暑气都释放出来,还只是八点多,空气里就像是着了火,烘得人恨不得钻进冰箱里。孟五穿着一件白衬衣,灰裤子,小脑袋上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地,把自行车停在了修理铺门口。宋宝那时候刚开门,光着个上身,肚子鼓着,好像时刻准备挣脱那件花格子短裤的束缚。宋宝手撑着卷闸门,眼睛朝孟五眨了眨,就好像是看见了一个陌生人。宋宝说,咋回事?这么热的天你穿这么整齐是上班呀还是相亲呀?胡说,胡说啥哩。孟五朝宋宝咧了咧嘴,拧过身从后座上扶下一个小男孩,说,春光,叫叔叔,宋宝宋叔叔。

   宋宝揉了揉眼睛,顺便把一脸的笑意也揉出来了。这个叫春光的小男孩是孟五的儿子?他皮肤算不上白,也不算不上黑,是那种乡下小孩常有的麦子色。脸盘圆圆的,眼睛黑黑的,嘴巴有些小,唇角上藏着一丝怯怯的笑。叔叔好。春光朝孟五脸上看了一眼,迟迟疑疑地叫了一声。好好。孟五哈哈笑着,说,放假了,爸爸接你到城里玩来了?孟五这样说显然是费了一番脑子的,因为仅从长相上,他实在看不出孟五和春光之间有父子关系的迹象。说完这句话,孟五就笑眯眯地看春光。春光这一次没说话,只是轻轻地点了一下头。孟五哈哈就又笑了,说,好好,古都市可大了,有时间让晓阳带你好好逛一逛。

   晓阳是宋宝的儿子,前年刚转来星光小学上四年级,论起来正好和春光一般大。宋宝一说完就仰着脑袋朝修车铺的二层楼上喊,晓阳,晓阳,你下来。楼上却传来了他媳妇马冬梅的声音。马冬梅说,喊啥嘛?昨天晚上玩了半晚上,现在睡得正香呢。宋宝说,睡睡睡,一放假除了玩儿就是睡。叫起来,叫起来。楼上先是传来马冬梅的都囔声,接着就传来了马冬梅喊叫晓阳的声音。马冬梅喊晓阳的声音不像喊,倒好像是在轻唤,在哀求。马冬梅说,阳阳,阳阳,快起来,快起来了哦。

   壮嘟嘟的晓阳被他母亲马冬梅领下来的时候显然有些不愿意,他翻着眼睛望了望太阳,又望了望眼前的孟五父子,嘴角一扯就打了一声呵欠。晓阳说,喊什么喊,人想睡个懒觉都睡不成。宋宝朝春光指了指了,说,看见没?你孟宝叔叔的儿子春光,正好跟你一般大,这下你玩耍有伴了。春光这才拿正眼看了看春光,说,你会玩口袋妖怪不?怪物猎人呢?春光黑亮的眼睛看着晓阳摇了摇头,又摇了摇头。晓阳就显得有些不耐烦了,说,这不会那不会,怎么玩儿?没劲!晓阳这话是给春光说的,孟五却红了脸,脑门上的汗水蚯蚓似的往下流。马冬梅咯咯笑了笑,一只手拉过春光,另一只手拽了拽晓阳,说,玩去,玩去,一般大俩孩子,一会儿就玩熟了。

   春光和晓阳去一边玩儿,孟五和宋宝看着俩孩子的背影都没了话。马冬梅在一边咯咯咯地又笑了,马冬梅说,孟五,大热天的你穿这么整齐,你这是要捂痱子么?孟五这才朝自己身上看了看,嘿嘿笑着一边把衬衣往下脱,一边说,这不是孩子刚刚来,想给孩子个好印象么。

  

   孩子毕竟是孩子,春光和晓阳相处了不到一天就几乎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好朋友。这和晓阳一大堆头疼的作业题有关,也和晓阳手里好玩的游戏机有关。晓阳指着桌子上的作业本对春光说,看见没有,做一道题我让你玩一下游戏机;哦,你不会,我可以教你玩儿。春光说,我不能替你做,我可以给你讲怎么做。晓阳说,那多麻烦,你干脆替我一做多省事。春光说那不行,自己的作业得自己做。晓阳一只胖手挥了挥,说,行行行,真麻烦,你讲你讲。春光就对着本子象摸象样地讲,但晓阳听着听着就打开呼噜了。春光一停,晓阳的呼噜就也停了。晓阳说,我说吧,我一听讲就瞌睡,哎呀呀,你干脆替我一做算了,求求你,求求你,游戏机我让你尽管玩儿。晓阳说着,还伸出胖乎乎的双手抓着春光的胳膊摇,把春光的胳膊都摇疼了。春光说,好好好,就这一次,就这一次噢。晓阳胖乎乎的脸上溢满了笑,晓阳说,嗯,行行行。

   有了第一次,自然地就有了第二次第三次。晓阳也是说话算话,春光一替他做完作业,他就大方地拿出游戏机教春光玩儿。让他感到不满意的是,春光似乎并不需要他这个老师多费口舌,经常是,他刚刚开口说不了一两句,春光就从他手里抢过了游戏机,熟门熟路地玩开了。这使他怀疑春光没对他说实话,他对春光说,你骗人,你要是没玩过游戏机才怪哩!春光说,我真没玩儿过,我要是玩儿过我还用你教。春光脑袋一扬,脖子后面的肉就拥成了弹簧状,好像那一颗脑袋是安在弹簧上。哼,哼。晓阳的脑袋一伸又一缩,说,算你有良心,承认是我教你的就行。

 

   那一天孟五没来上班,打手机也不见有人接。宋宝在店里正着急,就看见春光蔫头耷脑地走来了。孟五说,春光,你爸爸今天没上班,打电话怎么也没人接?春光眼里立马泪闪闪的,声音也显得哽哽咽咽的。春光说,我爸爸,今天来不了了,他被人打了,在家里躺着呢,让我来说一声。被人打了?在哪?什么时候的事?孟五的眼睛就瞪大了,大得好像要把眼前的春光吞进去。春光说,昨晚上,在夜市街。孟五对正在给一辆车喷漆的马冬梅说了一句啥,腿一跨就骑上了靠墙的一辆电动车。宋宝对春光说,甭担心,找晓阳玩儿去,你甭担心。

   宋宝走进孟五租居的小屋时,几乎没有认出躺在床上的人是孟五。他的小脑袋横七竖八地缠满了绷带,就像是一个个刚刚撤下火线的伤兵,只露出两只眼睛和一张嘴。看见宋宝进来,他好像想说句啥,但嘴唇一动,却发出了一连串的嘶嘶声。你别动,你别动。宋宝一边制止了孟五,一边对在床边抹眼泪的孟五媳妇吴美丽说,咋回事,到底是咋回事?吴美丽肩膀一耸一耸的,眼泪就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

   吴美丽在夜市街摆摊卖馄饨。她在那个地方已经摆了几年了,昨天晚上有两个卖包子的河南人要赶他走,说这地方归自己了。吴美丽当然不会走,她说自己给市场管委会交钱了,这地方是市场管委会给划定的,要走也是他们走。这两个河南人不松口,说我们给市场管委会也交钱了,市场管委会给我们划定的就在这,你得走。两家都让对方走,双方就僵持了,看热闹的围了一大堆。吴美丽说,你们欺负人,欺负女人。对方说,谁欺负女人,男人来了也是这,该谁的地方就谁的。对方的话好像提醒了吴美丽,就掏出手机给孟五打。对方的一个人说,嘿,还叫帮手了。另一个说,叫就叫,看看谁叫的帮手多。就也掏出手机打。孟五接到电话紧赶慢赶,对方的人早已到了,足足有七八个,围着吴美丽七嘴八舌的骂,还有人动手动脚。孟五站在人群外不敢动,就像是一个胆小的过路人在犹豫着要不要管闲事,他哭丧着一张脸,抻着小脑袋朝人群里面喊,好好说,有话好说么。没有人理会他的话,该叫吗的还叫骂,该推搡的还推搡。吴美丽委屈得快哭了,尖着嗓子喊孟五,骂他不是个男子汉。孟五急得一脸的汗,咬咬牙,顿了顿脚,分开人群就要往里挤,几个拳头好像早就在等着他,齐刷刷一起砸响他。

   本来想让他壮壮胆,谁知道……吴美丽哽咽着说,谁知道,他这么窝囊,挨了一顿打,还连手机都丢了。宋宝支棱着耳朵听吴美丽讲,起先是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后来就把腔子拍得咚咚响。他就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处处受欺负。是这,这事交给我了,我找人好好教训教训那帮龟孙们。说着,掏出手机嘟嘟嘟就拨号。宋宝戳键盘的手指就像是戳在孟五的伤口上,他哎吆哎吆地叫着,伸出一只手朝宋宝晃。孟五说,不敢,不敢,打伤了谁都是事。宋宝戳手机的手指停住了,瞪着孟五说,那总得报警吧,让警察收拾他们去。说着手指又在键盘上戳。宋宝一戳,孟五又哎呦哎呦地叫开了。孟五说,警察,警察教训了他们,他们回头还会来找事的,算了算了。宋宝手举着手机,就像是举着一枚投不出去的手榴弹。他瞪着眼睛骂孟五,这也不成,那也不成,活该你自己受欺负。说着扭回头就朝外走。走到门口又折了回来,往床上丢下一叠钱,说,好好养伤吧,铺子里你不用急。

  

   宋宝说不用急,孟五自己却由不得急。在家里躺了三天,第四天就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地上班了。宋宝问孟五,那件事就那样过去了?孟五说不过去咋,换个地方还不一样卖?宋五脸上的肌肉一颤一颤地,好像是犹豫着是该哭还是该笑。马冬梅在一旁就瞪了宋宝一眼。马冬梅说,你激动啥?孟五就是性子好,性子好早晚不会闯大祸。

   宋宝和孟五马冬梅说话的时候,晓阳河春光嘻嘻哈哈地下楼了。晓阳揽着春光的肩膀,个子看起来要比春光高半头。宋宝说,你两个不在楼上好好玩儿,这是要到哪去呀?晓阳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整天待在屋子里,人都快要发霉了,出去转转。马冬梅说,太阳这么毒,要不把你的遮阳帽戴上吧。晓阳说,不要不要,啰嗦不啰嗦。揽着春光就往前走。孟五这时候喊了一嗓子,孟五说,等一等,你俩等一等。一边说喊着,一边就追了上来,在裤兜里摸出两张十块钱,一张给春光,一张给晓阳。孟五说,天热,渴了买水喝。晓阳接过钱,眼睛挤成了一条缝,说这还差不多。春光却不接。两只手还往背后躲,好像是孟五要抢他手里的啥东西。孟五眼睛盯着春光,脸上的伤痕在阳光下闪着奇异的光,看起来有些滑稽可笑。他犹豫了那么一会儿,弯下腰把钱直接装进了春光的口袋。孟五说,爸爸没时间陪你,就让晓阳带你去逛一逛。别走远啊。晓阳已经不耐烦了,说知道了,知道了,真麻烦。那个时候,宋宝在身后一直看着孟五的举动,看着看着,低声对马冬梅嘀咕了一句,说这个孟五,平时啬得买包烟都要搞半天价,今天怎么大方了。马冬梅用眼神堵住了宋宝的嘴,她恨恨地瞪了宋宝一眼,又朝孟五的背影示意了一下。宋宝看见孟五在春光头上摸了摸,又低下头帮他系鞋带。

 

    晓阳那天带春光去了趟城墙根儿,又去了游乐场。临近中午的时候,两个人晃晃悠悠地就转到了星光小学门口。晓阳把T恤脱下来在头顶上裹着,远看就像个阿拉伯人。他一手手抓着学校的铁栅拉门,一手举着可乐瓶子灌了一口,说,热,这天气,真要把人热死了。春光不说话,脸贴着铁栅栏朝学校里边看。有什么好看的?晓阳拿可乐瓶敲了敲春光,说,喝一口吧,我都喝两瓶可乐了,你一点儿都不渴?春光依然朝学校里边看着。春光说,我不渴,你喝。咦,你们的操场那么大,上面的小草绿油油的。晓阳说,狗屁小草,那是塑胶。噢,那个教室里全是电脑,那么多呀。晓阳连头都没回,说,微机室,微机室当然全都是电脑了。晓阳说,噢,那几排是教室吧,我看见每间教室都有空调。晓阳显然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说,那有啥,城里的学校那个教室没空调?回回回。春光好像还没看够,晓阳拉了几下都没拉走。晓阳说,看看看,有啥好看的,你要是觉得好,让你爸爸把你也转来。春光伸长的目光没来得急收回来,啪嗒一下就掉到了地上。晓阳说怎么了?我说的是真的,不行让你爸爸把你也转来。春光低着头,声音低得像是从脚底下发出来的。春光说,我就在村里上学,我不转。

   

那天晚上吃完饭,宋宝拿起了晓阳的作业看。一开始脸上还在笑,后来那笑就变成了一团云,在他的脸上凝固了。宋宝朝正在看电视的马冬梅喊,来,来,你来下。马冬梅不知道看的是什么好电视,笑得身子一仰一合的。你,你,你来下。宋宝的声音一提高,马冬梅才从沙发上抬起了身,恋恋不舍地离开电视往宋宝跟前走。你看,你看,你看看。马冬梅接过本子一行一行地看过了,疑惑地盯着宋宝说,对着呀,我看都做对了呀。宋宝抢过本子瞪着马冬梅,说,对是对着,你看看是你宝贝儿子的字吗?马冬梅又朝本子上瞅了瞅,才看出的确不像晓阳的字。过来,你过来。马冬梅朝晓阳的背影吼。晓阳正面对着电脑两只手在键盘上兴致勃勃地敲,哪能顾得上背后有人喊。马冬梅几步跃到晓阳背后,拧着他的耳朵就往起拉。疼死了,疼死了,干嘛呢,干嘛呀?马冬梅拿着本子一只手在上面点着,说,这是你写的?说,到底谁写的?晓阳揉着耳朵朝本子瞥了瞥,呜呜呜地竟哭开了。我写的,我写的,怎么了?使那么大劲儿,耳朵都让你拧掉了,呜呜呜。晓阳一说耳朵,马冬梅就由不得往刚拧过的那只耳朵看。马冬梅看,宋宝也伸着脖子看。晓阳就哭得更伤心了。以为我的耳朵是木耳吗,使那么大劲儿往下揪。晓阳哭得更伤心了,一边哭一边说,早知道我就在老家跟着爷爷奶奶过,省得让你们打。晓阳一哭,宋宝就急得在头上胡乱搔,他一把拉过晓阳,弯着腰说,让爸爸看看,让爸爸看看。又瞪了一眼马冬梅,说,就不知道轻点儿,又不是捡来的娃,你下手咋那么重。

    熄灯好久了,宋宝和马冬梅长吁短叹地还是睡不着。说过去,说老家,说晓阳,话题最后就转到了春光。唉,两个孩子一般大,你还别说,春光那孩子看着就是不一样。马冬梅对宋宝说,从下看大,没准长大了是块好材料。宋宝说是,谁说不是,春光要是放在星光小学,那一定是好学生。马冬梅叹了一口气,说,咱这也是操闲心,人家孟五都没这想法,咱操这心干啥呢?宋宝说,没这想法?没这想法他孟五一遍一遍往学校门口瞅啥呢?

 

   孟五是在暑假临结束的半个月前对他老婆吴美丽说出他的想法的。孟五对吴美丽说,这事我考虑很久了,我准备和你商量下。吴美丽后半夜收摊刚回家,拉亮灯见孟五在床上端坐着,小脑袋仰着看屋顶。吴美丽说,你还不睡,看你明天咋上班呀。孟五说,我不瞌睡,我准备和你商量春光的事。春光?春光咋了?吴美丽一边脱衣服,一边看了看小床上的春光。春光睡着了,正发出轻微的鼾声。孟五说,春光没事,我是想说春光转学的事。总待在老家不是办法,我想好了,宋宝说要给我涨工资,你摆夜市收入慢慢也多了,咱换个大点儿的房间,把春光接到城里来上学。吴美丽说,好是好,听说学校要收好多钱,再说了,还得有门路。孟五小奶袋在灯影下摇了摇,眼睛又左右扫了扫,这才一伸手从床铺下拉出了一个旧信封朝吴美丽晃了晃。我刚刚把存款清点了下,一万多呢。孟五说,不愁。那还得找关系呢?不要紧,孟五说,我去找宋宝,宋宝和咱是亲戚吧,他能把他孩子转进去,就一样能把咱孩子转进去。吴美丽说,能行?孟五说,能行。春光不知道在做啥好梦,咯咯咯笑出了声。吴美丽捂了捂嘴巴,对孟五说。小声点儿,孩子已经睡着了,别吵醒啦。

 

   孟五对宋宝说出想把春光转到星光小学上学的事是在一天下班后。那时候,太阳已经隐匿了,热气却还在旁若无人地肆虐着。孟五一边把油腻腻的工作服往下脱,一边对宋宝说,宋经理,我想,我想对你,对你说个事。宋宝正在喝水,脖子仰着,瓶口对着人口,喉咙里发出咕咚咕咚的响。噗,哈哈哈。宋宝猝不及防地笑了,笑得喝进嘴里的水喷了一地。宋宝说,你,你叫我什么?宋经理,你发什么神经,你叫我宋经理?孟五起先愣了愣,后来小脑袋又左右摇了摇,好像是要证实脑袋是不是还长在自己的肩膀上。孟五说,可不是宋经理?你名片上印的就是宋经理。宋宝说行了行了,名片是给外人看的,你难道是外人么?有啥事你说,你说些。宋宝让说,孟五却说不出来了,眼睛在铺子里胡乱晃。宋宝说,你看你,叫你说你咋又不说了?好好好,你不说我替你说,你是不是想让我托关系把春光转到星光小学来?你咋知道的?孟五眼睛就瞪大了,歪着脑袋朝宋宝的脸上看。宋宝说,我咋知道?我会算!还不是春光给晓阳说的我听见了。孟五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孟五想,昨天晚上和吴美丽说这事的时候春光睡着了呀,睡着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宋宝咕咚喝了一口水,说,我说对了吧?孟五说,哦,是,是的。宋宝在腔子上拍了一下,说,你放心,这事我记住了,今晚我就给你联系朱老师,晓阳就是朱老师帮忙转来的,这事我包了,你放心。孟五说,好好。搓着双手就嘿嘿地笑。这时候,春光和晓阳从二楼上下来了。晓阳对春光说,你爸爸肯定和我爸爸说你的事了,你看你爸爸在笑呢。春光看了一眼孟五,他看见孟五也正在看自己。

   后来,孟五带着春光往会走的时候,脑子里还浮现着宋宝爽快应承的样子,他后悔自己当时光知道笑,怎么就连个谢谢都没有说。脑子一分神,车子就抖了一下。春光叫了一声爸。孟五说,这事要是办成了,你就是星光小学的学生了,要好好学。春光说,嗯。

   第二天早上,孟五的自行车刚一停到修理铺门前,就看见宋宝的脑袋在窗口伸着,一只手使劲儿地朝自己挥。宋宝光挥手不说话,脸定得平平的,就像是电影里的秘密联络员。孟五不知道宋宝是啥意思,起先嘴咧了咧,后来也举起胳膊摇了摇。宋宝瞪了瞪眼睛,脑袋就从窗口消失了。不大一会儿他就噔噔瞪地跑到了孟五父子跟前。宋宝说,你挥手是啥意思?孟五愣了愣,说,我看你挥手我就也挥手了。孟五说,胡搅蛮缠,我哪是挥手,我那是肩膀疼在活动胳膊呢,你瞎挥啥手?孟五嘿嘿就笑了,说我以为你向我招手呢。宋宝说,好了,好了,上午你不用上班了,我昨晚联系了朱老师,朱老师说问题不算大,不过,赞助费少不了。孟五说,嗯,钱我早准备好了。宋宝说那成,等会儿你就去学校找朱老师,门卫可能不让进,你给朱老师打电话。说着,就掏出手机给孟五报出了一串数字。孟五在手机上存电话的时候手指老是抖,有几次都存错了。宋宝说,你看你紧张啥,对了,去的时候带上春光,说是还有个啥测验。

 

   修理铺离星光小学只隔着一条街,平时几分钟的路,孟五和春光却走了将近半小时。他提着一袋水果,一会儿叮嘱春光别紧张,测验就是测验,平时咋学的咋答就行了;一会儿又替春光扥一扥衣角,吹一吹鞋子上的土,告诉春光见了老师要有礼貌。走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父子俩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里面捞出来。孟五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抬手又想擦擦春光的脸,但手伸到春光鼻子处却停住了。孟五说,闻,你闻闻。春光说,闻什么?孟五说,都说干我们修车这行的手上有一股难闻的臭油味,待会儿别把人家老师熏到了。春光鼻翼耸了耸,说,没有,没有,啥味儿都没有。孟五就笑了,说没有就好,刚才洗了好几遍,把半块香皂都快用完了。

果然不出宋宝所料,父子俩刚挪到门口,门卫就探出一个黑亮的脑壳,只吐出了三个字,不让进。我们找朱老师。孟五的小脑袋伸长了朝门卫室的窗子里探,说,师傅你开开门,我们是要找朱老师。门卫这次多说了几个字。门卫说,打电话,让朱老师给我打电话。朱老师怎么会给门卫打电话?孟五缩回脑袋就犯难了。还是春光提醒了孟五,春光说,你把朱老师的电话打通,再把电话给门卫。孟五在自己满是汗水的小脑袋上拍了拍,说,噢,噢,噢,你看我一着急怎么给忘了。就拿起电话给朱老师打。电话里嘟嘟响几声,就挂断了。孟五说,断了,咋回事?春光说,也许是朱老师正忙呢,停一会儿你再打。孟五就往门卫室的屋檐下的阴凉处站了站,把春光也往里拉了拉。过了一会儿,孟五掏出电话又打,话筒里说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忙,请稍后再拨。孟五说,朱老师正忙呢。春光说,那就再等会打。又过了一会儿,朱老师的电话拨通了,只响了一声就挂了。孟五说咋回事,朱老师不接电话么。话音刚落,校门口一个带着墨镜撑着伞的女士朝屋檐下的孟五和春光扭过了头。女士说,你刚打我电话了?孟五以为自己打错了,说不好意思,我打朱老师的电话,可能打错了。女士摘下了墨镜,她大约觉得孟五的小脑袋特好玩儿,眼睛一直瞅着孟五的脑袋看,看得孟五直发怵。门卫的脑袋又探出来了,只是脸上的冰霜消融了,变成了一滩恣肆的水。门卫说,朱老师,这个人说找你呢,也不知道是啥事情。孟五一听门卫叫朱老师,两只手就在身上擦啊嚓,擦完了似乎想往出伸,伸到半路又缩回来了。朱老师对门卫笑了笑,扭回头又朝孟五看。朱老师说,你是宋宝的介绍的吧,来,跟我进去说。

   朱老师走在前,孟五走中间,春光在最后,三个人的队伍神态各异地在校园的路上走。穿过一栋楼,再穿过一栋楼经过一个小花坛,面前又是一座楼。楼梯陡,小心点儿。走在前面的朱老师扭过头朝后面说了一句。孟五呼哧呼哧地,说,好,朱老师你也小心点儿。孟五一说完就有些后悔,他觉得自己的语调怪怪的,不像是在提醒朱老师走路小心点儿,倒像是威胁朱老师小心点儿。春光跟在后面不说话,脚步轻得像只猫。

   朱老师的办公室在第五层左排第三间。一打开门朱老师放下伞摘下墨镜就在一张桌子前坐下了。坐吧坐吧。朱老师朝靠墙的沙发上指了指,拧过身打开了墙上的空调。转过头发现孟五和春光还站着。坐吧,坐下说。朱老师又说了了一遍,孟五才在沙发边上搁下了半张屁股。春光像是孟五投射在沙发上的影子,怯怯地挨着孟五也坐下了。朱老师说,宋宝和我说过了,是这样,按说今年是不招外地学生的,但既然宋宝说了,这个忙我还是得帮的。说着朱老师站起身走到门口,雅琴雅琴地喊了几声,就看见一个年轻的女老师走到了门口。朱老师和那位年轻的女老师低声说了几句什么,就看见朱老师扭过了头,说,你跟周老师去一下。孟五屁股动了动还没起身,朱老师一只手就摆了摆,说,不是你,是你,哦,你叫?春光。孟五说,孩子叫春光。朱老师说对,春光,你跟周老师去做几道题。春光小心地站起来,回过头依依不舍地看孟五,孟五摆了摆手,说去吧去吧,没事,没事。周老师这时候头朝房间里探了探,也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好笑的,春光看见她捂着嘴把几声笑咽回去了。

   春光测验完毕后,朱老师和孟五的谈话也基本结束了。成绩没问题,主要是钱的问题。去年是一万五,今年涨了,涨成了一万八。把孟五往出送的的时候朱老师说,孩子的成绩你也知道了,不错,接下来就是借读费了。只要交足了借读费,这事基本上就定了。孟五说好,好,谢谢朱老师,谢谢朱老师!

    孟五说谢谢朱老师是真心的,他甚至后悔自己来找朱老师为什么只带了一些水果,怎么就不知道多拎上几件礼品呢?朱老师人不错,孩子测验成绩也不错,至于钱呢,虽说是差了七八千,但怎么也要凑齐了。这也想着,孟五的小脑袋就晃了晃,没看见春光。刚要喊,就看见春光从后面紧跑了几步追上来了。孟五说,儿子,你马上就要成为城里学生了,高兴不?春光显然不高兴,春光吊着个脸说,不高兴。孟五就转过头弯下腰问春光为什么?春光哼唧了一阵子,春光说,那个周老师笑你,她还对朱老师说你,说你……孟五打断了春光的话,孟五说,笑我什么?说不定人家笑别的啥呢你别多心。春光好像还是不甘心,嘴瘪了瘪,说,就算他们是笑别的什么,可是,我看见,我看见,咱们刚一离开,朱老师就把你带去的水果扔到垃圾箱了。孟五眼睛就瞪大了,孟五说,不会吧,都是新鲜水果,花了将近五十元呢。春光说,错不了,我刚从厕所出来亲眼看到的。孟五就没话说了,小脑袋仰起来,漫无目的地朝天上看。天上除了一颗太阳,干干净净地,连一丝云都没有。孟五低下头,左右摇了摇了,说,管他呢,只要你能成为这个学校的学生,管他呢。

   

    凑钱,凑钱才是最要紧的。那天从学校出来后,孟五的脑子里好像只剩下了两件事,一个是儿子就要成为城里的学生了,另一个就是钱。这两件事一个喜,一个忧,弄得孟五一会儿咧着嘴莫名其妙地笑,一会儿又低垂着小脑袋好像在地上寻找啥?算了。春光跟在孟五的身后,蔫头搭脑的,就像是一只不受主人待见的宠物狗,仰头看着孟五的后脑勺说,那么多钱,上哪去找那么多钱呀?孟五的小脑袋猛地拧了过来,就像是被一双看不见的手扳着,拧得坚决而又夸张。孟五说,胡说,这心是你操的吗?话一说完,他大约觉得自己的语气吓着春光了,脸上的肌肉一抖动,就有一丝笑在脸上了。孟五牵起了春光的一只手,语气变得软绵绵地了。孟五说,有爸爸呢,啊,你别操心,你只操心好好把书念好就行了。行不?春光没说行,也没说不行,他扬起脑袋装作朝路边的一个广告牌看,一团阳光就把他眼里的泪水照得明晃晃的。

   不管怎么说,朱老师是答应收春光这个学生了。孟五觉得应该把这个好消息尽快告诉吴美丽。本来他是不愿意在电话里提钱的,但是吴美丽却专门问到了钱。吴美丽说,朱老师没说要收多钱吗?哦,哦,那个啥。孟五突然变得支支吾吾起来,孟五说,提了,提是提了。多少?吴美丽催,到底是多少呢?一万……啊。孟五好像突然觉得提钱是一件特别丢人的事,说话也变得结巴了。他说,一万,一万八。吴美丽终于不再说话了,停了好一会儿,才又冒出了一句,差那么多,要不……孟五及时地把吴美丽没有说出口的话堵了回去,孟五说,要不咋?不许那样想,我有办法,有办法。挂掉电话之后,孟五还不知到自己的办法到底是啥办法。一抬头看见宋宝正朝自己这边望,孟五才觉得自己好像有办法了。但这个念头在脑子里只是一闪现,很快就被他赶走了。吴美丽摆夜市的本钱是借他的,自己半年前生病住院的治疗费也是借他的,怎么能再开这个口呢?不能说,不能说,再怎么也不能说。

   怎么样?宋宝朝走回来的孟五看了看,说,朱老师答应你办这事了吗?孟五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说,答应了。答应了?孟五好像不相信,陷在肉里的一双小眼睛雷达一样在孟五的脸上扫描着,答应了你怎么还苦着一张脸?我哪苦着脸了?孟五嘎嘎挤出了一阵笑,说我高兴着呢。宋宝朝地上吐了一口痰,说是不是还有啥难事,有啥事你就对我说,别藏着掖着。孟五换上了工作服,说,没事,真没事,干活干活。

  

孟五整晚上睡不着,白天干活的时候也丢三落四的,要装零件了不是找不见螺丝刀,就是螺母突然不见了。更可笑的是,他竟然把一个接废机油的纸杯直接就送到了嘴边。幸亏宋宝及时发现了,宋宝说,你咋回事,丢了魂一样,有啥事你千万别藏在心里,你到是说啊。那个时候,孟五差一点儿就对宋宝实话实说了,但后来他还是改了口,他说,没事,真没事,天热的,可能是热糊涂了吧。

   后半夜吴美丽回来,孟五还在床上呆坐着,两只手托着一个小脑袋,就像是托着一颗摇摇欲坠的熟葫芦。吴美丽看了看孟五没说话,俯身从床底下拉出一个废纸箱,从一堆烂鞋旧衣服里翻出了一个旧得已经失了色绿皮日记本。给。她把本子往孟五手里递。孟五瞥了一眼,有点儿不耐烦地说,这个时候拿个本子干什么。吴美丽把本子往孟五怀里一丢,说你自己看。孟五拾起本子一捏不对劲,翻开绿皮就瞅见了皮套里层夹着的一叠钱。钱,哪来的钱?吴美丽眼睛不看孟五看脚底。吴美丽说,我攒的两千块私房钱,本来是准备冬天了给春光他外爷治白内障的,先拿去交给学校吧。孟五手拿着本子就不动了,停了一会儿有把本子给吴美丽手里塞。孟五说,这些钱也不够数,你拿着吧,我再想办法。吴美丽没接钱,也没说话。

    孟五是隔了一天才鼓起勇气向宋宝张口的,没办法,实在是没办法,就只有把脸抹下来暂时装进口袋了。宋宝答应得很干脆,他不但让马冬梅很快地取了一万元,还痛痛快快地把孟五骂了一顿。宋宝腆着他的大肚子瞪着眼,说孟五啊孟五,咱算不是算亲戚?就算不是亲戚那咱算不算朋友?咹,早就看出来你憋着事了,可你就是不开口,你一句话就恁金贵?你脸面比孩子的前途还重要?依我说,你这是臭毛病,臭得狗屎一样的臭毛病!宋宝骂,孟五低着小脑袋一声也不吭,但当孟五说到你脸面比孩子前途还重要那句话时,孟五像是被电击了一下,身子一抖,抓起钱就朝学校奔去了。

 

    孟五后来从学校出来小脑袋低垂着,腰圈着,影子一样地在街上飘。朱老师极富耐心的话语还在他耳边回响着。朱老师说,哎呀,你怎么今天才来呢?你知道,就剩下这一个名额了,昨天来了一个家长愿意交两万五,而且,他当时就把钱交到财务了。你让我怎么办,怎么办呢?孟五当然不知道怎么办,孟五只知道脑子里像是一片盛开的油菜花地,一群蜜蜂嗡嗡嗡,嗡嗡嗡。你别哭,你别哭,你怎么流眼泪了呢?朱老师叹了一口气,这位家长你哭啥,别哭别哭,办法是人想的,只要肯想,说不定还真有什么办法呢。孟五擦了一下眼睛,眼仁红红地盯着朱老师。朱老师白皙的手指在眉尖揉搓着,说,你别这样看着我呀,你要是昨天来就好了,可是,现在,现在……真是让人头疼呀。孟五盯着朱老师,嘴里终于挤出了几个字,孟五说,朱老师,求你再想想,看还有啥办法不?朱老师又开始在眉间揉。办法吗,倒也有,比如;我是说比如噢,那位家长不是交了两万五吗,你要是能交个两万八,或者三万,我再找校长也好说是不是?孟五好像没听明白朱老师是在问自己,嘴张着,发不出一个字。后来,孟五就起身从朱老师房间往出走,两条腿不小心绞了一下,差一点儿摔倒了。是那面墙扶住了孟五。孟五扶着墙一边走一边念念叨叨的。孟五说,三万,三万,我去偷,我去抢!这句话被朱老师听到了,朱老师说,哟,这位家长,大不了就不在这上了,可千万不敢干违法乱纪的事情哦。

   也不知道在街上走了多久,不知不觉地竟回到自己的出租屋了。那时天已经黑了,吴美丽早推着铁皮车出摊了,屋子里黑乎乎的。他没有开灯,一只手摸索着朝床跟前走。他摸到了一张桌子,摸到了桌子上的一本书。那是专门为春光支的一张旧桌子,为的是让他趴在上面写作业。一想起春光,孟五才想起腰间的手机响了几次了。春光在宋宝家和晓阳玩儿,等不到他一定着急了。孟五掏出手机想往回拨,拿在手里愣了一会儿却扔了。拨通了说啥?说学校的事情办砸了?上不成了?窝囊,窝囊,都怪自己太窝囊,太窝囊。

   孟五在自己胸口砸了几拳,又举起巴掌在自己脸上扇,砸着扇着,他又呜呜地哭了一阵子。你他妈就会哭,你他妈也配当男人,当爸爸?孟五听见一个声音在骂自己,骂得越来越声大,越来越难听。谁说我不是男人?谁说我不配当爸爸?孟五的眼泪关了闸似的断流了。他抹了一下脸,手开始在地上胡抓摸。扳手,他感觉好像摸到了一把扳手。管他是什么呢,扳手就扳手。他胡乱把那把扳手往怀里一揣,游魂一样地就出门了。

   孟五是在一家农行自助营业厅前停住脚的。他躲在一个广告栏后面,眼睛锥子一样地朝营业厅里扎。他看见一个女的进了营业厅,又看见一个戴着遮阳帽的瘦小男子进了营业厅。后来,在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越来越大的时候,一个女人的尖叫把他吓了一跳。来人啊,抢劫了,抢劫了。孟五身子抖了了抖,这喊声的确把他吓着了。他本来已拧转身准备跑开去,可是,那女人的声音又响起来了。来人啊,救命啊,抢劫了。这声音听着怎么有些耳熟呢?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孟五迈出的步子就收回了。他伸着那颗小脑袋朝营业厅里望了望,就身不由己地朝里面冲进去了。不许动。孟五手里拿着扳手,像是拿着一把手枪,朝那个男子一晃一晃的。那个男子一手抓着皮包的袋子,另一只手拿着一把水果刀朝孟五嚷,别,别过来,过来连你一起收拾了。男子显然是被突然出现的孟五吓住了,声音结结巴巴的,拿刀的手一抖一抖的。那个女人看见有人进来,显然胆子壮了些,拉扯皮包的手就更使劲了。她甚至还不失时机地朝男子脸上抓了一把,迫使他不得不朝后仰了那么一下。按说,这个时候只要孟五举起扳手朝男子头上敲一下,险情可能很快就解除了,可是,他好像不明白当扳手作为武器时是应该举起来砸,而不是在手里端着,像端着一把手枪似的朝对方晃。但他只会晃,手里的扳手晃,自己的身子也莫名其妙地跟着晃。男子就是在这个时候发现战机的,他一手揪扯着皮包带,另一只一手拿着匕首朝孟五劈头盖脸地轮。孟五左躲右闪,手上,胳膊上,肩膀上还是挨了几刀,身上血琳琳地倒在地上,但两只手抱着男子的腿就是不松开。

   后来,孟五才知道,那个女人正是星光小学的朱老师。

   

   那一年秋天开学的时候,春光如愿以偿地和晓阳成了同学,除过没收一分钱的借读费,还特意把他编进了重点班。让宋宝没想到的是,孟五被说成了见义勇为的英雄,上了电视,登了报纸,连区委书记和区长都接见了他,还亲切地和他握了手。宋宝对这件事一直不理解,有一天他对孟五说,孟五呀孟五,你说你,别人欺负你老婆你都不敢动手,你咋就敢见义勇为呢,你的胆子哪来的?你说说,你说说,这到底是咋回事呢?孟五始终没说是咋回事,却向宋宝打听秦川厂在哪里?宋宝瞪着眼看了孟五好一阵儿,宋宝说,你脑子没问题吧?秦川厂那是关押犯人的地方,你打听那地方,你小脑袋里该不会是进水了吧?

 

(   这个短篇完稿于2016年11月底,约13000字。写的是一个胆小怕事,善良木讷的小人物的故事。无助、无奈,茫然。当命运发生了戏剧化的逆转,他心里却结下了一个结……《朔风》月刊(内部刊号)2017年第二期曾刊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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