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ttp://s1/mw690/56c318dcgx6DjyXIkqA10&690 灯" TITLE="故乡节事之五：送  灯" />

                                                            （图片来源：互联网）

              送     灯

                                                    王宏哲

 正月初三四刚过完，有孩子禁不住就念舅舅。说念舅舅也是假，其实是惦念着舅舅什么时候给自己送灯呀。

 孩子们惦记，外婆外爷也念道，几次三番催了要去牌场的舅舅，说光顾着自己耍，看你啥时候给外甥家送灯呀？舅舅嘴上说你甭管，你甭管，心里却早就有了自己的主张。初五一大早就往镇街上赶，原想着起了个早，却看见卖灯笼的早就扎成了堆。有的自行车后架上竖起两根竹竿，穿起两串子灯笼等人买；有的三轮车厢上绷个架，挂满了灯笼候人来；有的干脆地上铺了一张塑料布，山一样堆了一堆子灯笼在叫卖。灯笼的大小样子各不同，有半人高的木架子灯，裹了火红的绸子吊着絮儿；有竹篾编成的西瓜灯，红绸上印着金黄的字；小的灯笼花样更繁多，扁的圆的方的长的样样有，红的绿的蓝的啥颜色都不缺。买灯笼的舅舅主意正，摊子再多不花眼，照直了就往某一个摊子前凑。摊主或许正和人谈买卖，偷闲招呼一句买灯笼呀，你先自个挑着看。买灯笼的舅舅点点头，一双手就在一堆灯笼里挑呀挑。这边刚挑好摊主也正好得了空，说老哥你真是好眼力，这几个灯笼颜色艳样子好，送去了咱外甥保险最喜欢。二尺五戴得舅舅晕了头，哈哈一笑也不搞价，你说多钱就多钱，付完钱提了三五个灯笼又朝卖麻花的摊子前赶——送灯笼不只是提着个灯笼就去送，至少得买捆儿麻花捎着去。早先的麻花全是青油炸，颜色黄亮细又长，咬一口又酥又脆满嘴香。

 一个外甥一个灯，外甥多的灯笼买得量就大，车子载了肩上挑了走在路上免不了就有人闹误会——被人当成了贩灯的。王进步有一年去镇上买了十几个灯笼十几捆儿麻花往回走，路过一个村子就被一个人挡住了，说你这个人骑着个车子光知道走，你的灯笼到底卖不卖？结巴子王进步急红了脸，说卖----卖-----卖----。那个人说卖就好，省得我专门再跑一趟镇街了。说完，手刚塞到兜里去摸钱，却听见王进步嘴里蹦出了几个字，卖----卖-----卖不成。那人眨眨眼睛半天缓不过神，说你这个人日怪了，一会说卖，一会又说卖不成，你得是有意耍笑人哩？

 灯笼买回家配着麻花分成份，安排着日期往外甥家一家家送。路近的外婆外爷提着笼子挑着灯笼往女家走，路远的舅舅舅母骑着车子带着礼品去送灯。还有的人只是带着麻花却没灯笼，不用问，那是因为外甥们都长大了，送灯其实也就只剩下了一个名。

 新媳妇娘家第一年给女儿送灯最隆重，初五一过丈人家就到灯市上转，看的多是那些红绸子包裹着的木架子灯。蹲下来看看架子造型怎么样，眯着眼瞧瞧绸子够不够红，感觉东西差不多了就谈价，故意说出一两处毛病叫少钱。岂不知卖灯的心眼子多嘴又甜，说十个指头伸出来都有长短，这么大个灯笼你要说挑不出一点儿毛病那纯粹是扯淡，好我的叔哩，你在满市场转一转看一看，有像咱这灯样子和质量的，我愿意给你倒找钱。几句话说得老汉返不上话，正思摸时卖灯笼的又开了腔，说叔你看着也是个好老汉，就当咱俩有缘分，不说了，我再搭你三把子蜡。老汉一听买灯笼顺便还给送了蜡，说罢罢罢，就按你说的，这一对灯笼我要了。付了款装了蜡，挑着灯笼喜滋滋的就往回走。

 过了初十，老婆子又备齐了四样礼，点心食品粽子馍，找个提货笼子装了，伺候着老汉换好衣，叮嘱说路上小心些，喝酒少喝些。老汉说知道了，你就甭罗嗦了。手提了礼笼，肩挑着灯笼，出了村子朝女家走。亲家在家里也不得闲，烧好了臊子压好了面，备好了酒菜等客来。女儿女婿心里边急，一遍遍到村口去探看，远远地看见个老汉提着礼笼肩挑着灯，飞奔着迎上去往家接。亲家在门口早候着，迎上前说一声你来咧，快快屋里坐。不多时吃罢了臊子面上酒菜，两亲家你一盅子他一杯，话跟着也多起来。一个说我这女子在娘家惯得过，到了家你们还要多担待；另一个说哪里话，进了门就是一家人，我们会把娃当成自家的女子待。话说到这里都心热，干脆啥话也不说，俩老汉再一次举了杯，说喝，喝喝喝。

  ——送灯笼仿佛成了两亲家一次正式的恳谈会。

  多年前我家拆旧房，屋梁上取下一个很旧的木架子灯。拂去上面厚厚的灰尘，木架上的油漆斑斑驳驳，但木头上镌刻的花纹却依然很清晰，很生动。我就问这是不是我舅家当年给我妈送的灯，我父亲嘿嘿笑了，说你舅家落了个地主名，那一年家里穷得饭都吃不饱，哪还有钱给送灯？我妈听了就不高兴，说我要不是地主家的娃还能嫁得这么远跟了你？我父亲就只嘿嘿地笑，完了说那对灯是他舅家当年送给我奶的，多少年了一直没有舍得扔。多少年后，我一直记着那一对灯，不知道当年那一对灯笼是谁挑来的，吃饭时都说了些什么话？也不知道我爷当时长什么样，我奶当时是啥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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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月十三前该送灯笼的已送完，十四晚上家有新媳妇的门前一准都挂上红灯笼。小孩们更是耐不住，天还没黑实就缠着大人点着了灯笼提着满街的跑；边跑还边唱：灯笼会，灯笼会，灯笼灭了回家睡。唱是这样唱，灯笼灭了也不见得回，兜里掏出了私藏的蜡，点一个放进灯笼里，打着继续跑。若是遇见了打着灯笼的同伴还要闹，要么说碰，碰一碰，看看谁的灯笼硬。梆梆梆几个灯笼一碰，有一个就变了形，提灯的就嘴噘脸吊的，就躲一边去了；要么就是其中的一个喊，谁家灯笼会睡觉？那边有一个就应，俺的灯笼会睡觉。说着就把灯笼放倒在地上，很快的又提起来，不至于被蜡烧着。有一年我弟打着灯笼和一帮孩子玩儿，灯笼刚一放倒火苗就烧着了灯罩。我弟吓得哭着不敢回家，后来我母亲寻出来，我弟以为会挨顿打，谁知我妈拉过我弟的手，笑着说烧了就烧了，火烧财门开，来年你舅家会再给你送。

 第二年我舅家却没再给送，原因是我最小的弟已经12岁了，我妈就给我舅家带话，说娃们大了，今年的灯就不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