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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的故乡(《散文》2008年第11期)

(2008-11-19 02:3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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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文化

                                     远处的故乡(《散文》2008年第11期)     

                 远处的故乡  


                            晚年的牛                                

    在我比现在要年轻很多岁的时候,那头牛已经走到了晚年。我牵着那头牛从街巷里走过,我听到的最多的话是∶这娃还年轻;那头牛听到的最多的话则是:这头牛老了。我听了说我的话一般会洋洋自得好一阵子,牛听了说它的话不知道心里会是啥滋味。但牛肯定听懂了。所谓“对牛弹琴”其实证明了人的自以为是。人不是牛,牛听没听懂牛知道。

    那时候,我正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年轻人,有一脑子想法和一把子使不完的力气。那个时候,活好像总是躲着我,偶尔有不长眼色撞进我眼里的活总是三下五除二被我干得干干净。剩下来的时间里我总是没事找事,我会把门口的一块石头从左边挪到右边,再从右边挪到左边,我甚至还会把完好无损的院墙推到了再从新砌起。实在找不到事情可做的时候,我的脑子也不闲着,我会想出好多事情,然后尝试着把它们一一解决。我在脑子里做的这些事别人看不见,但说不定会和别人有关。比如有一次我在街上遇见了冯四,冯四胯下总是骑着一辆自行车,在我的脑子里我想方设法让自行车骑上了他。再比如,有一次一位姑娘来我们村子串门,在她向我问路的时候,在我脑子里她已被我隆重的娶回了家。我回答她问话的时候嘴里支支吾吾,还破天荒的红了脸。其实,该害羞的是我裆下的物什而不应该是脸,但偏偏该害羞的物什硬撅撅地面不改色,不该害羞的脸反倒红彤彤地自认理亏。谁让脸长在外边,谁让脸皮比其他皮薄呢。

    我有一把子力气在那些个日子里总能找到方法把它们使出来,这样才不会让我的那些力气荒芜,不会让我的一生里的那一段岁月荒芜。地不种会荒掉,人和日子不留神也会荒掉。

    牛对我的忙忙碌碌熟视无睹,没准它还会在心里边对我不屑一顾。晚年的牛和年轻的我走在一起,大多数时候我们看起来貌合神离。无论我是怎样的脚步匆匆,牛却总是不慌不忙。晚年的牛的确没有什么需要急着去干的事情,它当年拉过的那辆车已经破旧不堪,就算能把它修好,牛已经没有足够的力气能把它拉动了;庄稼一年只种两次,实在没有道理让牛整天在地里拽着那把犁犁来犁去;就算村子里那头最年轻最漂亮的母牛再怎么眉来眼去,这头牛曾经引以为豪的家什却怎么也不能高高举起。这头牛的确是老了,年轻时随随便便就能干得了的事情,现在变得是那样的遥不可及。

    一头什么也干不了的牛意味着它作为牛的一生已经接近了尾声,就像一整个冬天坐在村口晒太阳的那位老人,那些过往的岁月留住了他的脚印,也留住了他身上的水分和力气,等到晚年,他已只剩下一身松松垮垮的骨头和一张多皱的皮;一生的大部分日子已被他走完了,剩下的日子即使再不怎么用力也可以轻而易举地看穿看透。到了这一步,脚步快还是慢已经毫无意义。快是这些日子,慢也是这些日子。快和慢都是走在自己一生的最后日子里。

    我习惯了这头牛的慢慢吞吞。夜晚来临的时候,我们相跟着走进院子,我进了我的土屋,牛进了它的牛圈。我的土屋和牛圈只隔着一道土墙,夜深的时候,我可能会做一些张狂的乱七八糟的梦,好多次从梦里醒来,隐隐的能听到那边传来的牛的叹息。牛是在叹息年轻的时候某次因为没管住自己的嘴而偷吃过地边的玉米,还是在叹息坐着它拉的车远嫁他乡的的那位姑娘竟然会一去无踪?牛记得年轻的时候因为不愿服输最终顶断了自己兄弟的一只犄角,牛记得因为自己的坏脾气,那一年,狠狠地给了一个男人一蹄子,牛还记得因为那一蹄子那个男人后来走路老是拖着一条腿------牛在那些个不眠的晚上一定想了好多,牛把自己的一生都想遍了。牛偷偷的流了好些眼泪。

    村头晒太阳的那位老人离去的那天,那头牛被一位以杀牛为生的男人拉走了。牛走的时候,回了一下头。牛的脚步还是那样缓缓慢慢。
     
    若干年后,当岁月把我的房子变老变旧,我的头发白了,眼睛花了,浑身的力气也不知道跑到那里去了。我成了一位打发过许多日子的老人。人打发着日子,日子不知不觉的也就把人打法老了。这个时候,我可能会想到那头晚年的牛,我明白了那头牛当时脑子里都在想着些什么。牛在多年前就想明白了的事情,我竟然用了一生。而一生又有多长?对一个人而言,无非是从村庄到村外的坟堆;对一头牛而言,无非是从牛圈到杀坊。牛清楚这些,所以牛显得从从容容,人往往看不到太远,所以人常常急急匆匆。

   人往往觉得牛太犟,谁知道在牛眼里人是啥样子。


                               树这一辈子                                        

    树生在那里就长在那里。晒一个地方的太阳,吹一个地方的风,在一个地方长出长出新芽又在同一个地方落下叶子。树在一个地方一呆就是一辈子。树不像人,树不喜欢东颠西跑。
   
    长在平原就是平原,长在山间就是山间。树无法决定自己该长在哪里或不该长在哪里——树长在哪里往往决定于人的处心积虑或者灵机一动。有一面坡荒芜着,光秃秃地像颗不长毛的头颅,人觉得不好看却又想不出别的法子,索性就种上树。树不像庄稼要人伺候,树一栽下人基本上就没事了,长不长,长多快长多大就全是树的事了;有时候,人似乎并没想好,随便看到某个地方有块空地随便挖个坑将输栽下,树也不会觉得幸运或者倒霉,树只管长,认真的长,艰辛的长。长大长小是一回事,长或者不长又是一回事。一棵树栽下之后如果迅速枯萎极有可能成为灶间炉膛里的一缕火焰,最终只是煮熟一锅米粥。而只要活着,即使长得矮小丑陋,却照样可以冬枯春荣地生活好多年头,目睹许多日子里发生的许多有趣事情。树大概明白这个道理,所以树不计较活在哪里。活在哪里不是活,活在哪里又不是活一辈子。
   
    有的树长在水旺土肥的地方,不出几年就长得膀大腰圆惹人眼目。有的树长在地贫干涸的的旮旯,好多年了,还瘦小干瘪毫不起眼。这时候可能正好走来一位木匠,木匠正为找到一段合适的木料而寻寻觅觅。他起先看到了那棵长得不怎么样的小树,他眯缝着一双深谙世故的眼睛围着这棵树转了几圈,又叉开双手在树身上量了又量,最后不得不摇着头遗憾的离开;而那棵长相体面的树也许确实太过招人注意,它一下子就进入了木匠的视野,木匠一下子舒展开紧皱的眉头狠狠地朝地上吐一口,随口而出“就是这棵了”。木匠只是简单的一句话,这棵树的一辈子却就走到尽头了。也有这样的情况,人某一天想起来要开出一块地来种些花啊草啊的,可这个地方已栽下了一些树。那些大的树砍了实在可惜,而那些长得小的料也没啥指望。两相权衡,那些小的树可能就会被连根拔起。树的命运取决于人的需要。树长在哪里只关乎长势而无关前途。
   
    当然,也有极少数树幸运地活出了名堂。它们在这世上曲曲折折地活了好多年,并且千真万确地活出了好多奇妙无比的传说。活在传说中的树被人们敬仰着供奉着,它们是树,树活得久了就活成了精,活成了神。它们是树中的极少数。大多数树直到死也干不出一两件轰轰烈烈的事情。悄悄的被栽下悄悄的长大,然后在某一个未知的日子被一群素不相识的人大呼小叫着轰然伐倒在地,锯子锯,斧子砍,刨子刨,最后变成一件件家具,被漆上油漆搬进了一座座四堵墙围成的所谓的房子里。
   
    树这一辈子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总之树这辈子绝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索然无味。长在河边的一棵树可能目睹了无数次的洪水泛滥,在某次发大水的时候,它可能因为伸出的一根枝条而救活了一位落水女子的命。这个女子后来嫁为人妇,为她的丈夫生出了一堆儿女,现在她的后代说不定就在我们的身边;长在村头的那棵树因为枝繁叶茂而成为夏天人们扎堆乘凉的地方,在那堆人中那个打了一辈子光棍的大鼻子老汉老爱讲一些酸酸的笑话,而谁家的混小子在某个夜晚趁着夜色偷捏了人家姑娘的屁股;长在院里窗前的那棵树最是厉害,它曾经为无数个乌鸦和麻雀撑起无数个舒适的小窝,白天它看着它们一个个忙忙碌碌的飞进飞出,晚上它又耐心的听着它们妮妮喃喃的耳语或是叽叽喳喳的诉说。它看过这家的老人在众人的哭声中被送出村外,它也目睹了又一个小生命在大家的笑声中哇哇降生………所有的这一切肯定发生过,我们可能不知道,树全看见了。

    树一生经历的事情太多了。即便是一棵树上解下的一节木头也可能远比我们要见多识广。在我容身的这间房子里,桌子是木头的,衣柜是木头的,床架也是木头的。若干日子前它们还长在树上,是这棵树的一部分,只是不知道它们究竟长在哪棵树上,那棵树又曾经经历了怎样的,惊心动魄的一生.  

 

                                  送别麦子

    玉米们回家之后,麦子就该出发了。每年的这个时候,总会有一些麦子从一大堆麦子中脱颖而出,它们是麦子中的佼佼者,色泽鲜亮,而且子粒饱满。它们从母亲们的视线里经过,它们被父亲们一双双粗燥的大手揉搓出响亮的声音,让那些个白天和夜晚四处弥漫着激动和不安。

    那时,秋天已经走到了尽头,有风在村巷里游游荡荡,不时地发出一些急促的声响,而太阳依旧不紧不慢,时而笑眯眯地看着村庄和田野,时而藏进厚厚的云里。牲口棚里的马们一定是最耐不住性子的,上好的草料也激不起它们的食欲,它们昂着头,四只蹄子在地上不停点的挪来挪去,偶尔的一声嚎叫惊吓得窗台上的麻雀一哄而起。而那些慢性子的牛们仿佛等待着什么,一遍遍扭头望着窗外,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精选出来的麦子则装进了袋子,在屋里某个显眼的位置沉稳地蹲着,昏黄的灯光下,麦子们挤在一起,谁也不知道它们会想些什么。母亲一定在忙着永远也忙不完的家务,父亲则把那架挂在屋檐下的铧犁搽了又搽。停顿的瞬间,他或许会点上一锅烟,一声不响地注视着一旁蹲着的麦子。那个时候,我相信父亲肯定是在和麦子进行着一种没有声音的对话。麦子一生长在地里,父亲把自己的多数时间留在了地里。他们是地里活着的两种生命,他们自然能明白各自发出的友好的信息。他们的对话一定会进行到很晚,月亮在听,星星在听,整个村庄和村庄里不眠的老狗在听。

    终于等到了那个时刻。空荡荡的土地里,那些牛们马们好像商量好了似的集体出动。仿佛是出席某个非凡的盛典,它们呼嚎着、雀跃着走进地畔,让一把把铧犁伸进土层掀起一波波潮湿的土浪。一时间,牛马的声音土地的声音和人的声音交织在一起,一直传到很远很远的村庄。麦子这时已在地头了,麦子一定感受到了某种久违的亲切气息。麦子一定想到了自己并不遥远的前世,想起了那些熟悉的阳光和那些过往的风风雨雨。麦子总要出发,麦子总要回来。从村庄到土地,从土地到村庄,麦子已走了好多年,麦子注定还将走下去。

    地犁完了,地整平了,麦子就该出发了。湿润的土地上,赤足的父亲认真的走出一种隆重的步子。装麦子的布袋在他的左臂上挽着,右手抓起一把麦子走一步撒一把。那些麦子在父亲的手里只停留一下,它们带着父亲的体温父亲的气息,义无反顾的奔向土地。父亲的嘴紧闭着,脸上阴沉沉地,唯有紧随着撒出去的麦粒的眼神显露出浓浓的柔情蜜意。直到那些麦子都睡进了土地里,父亲一定会在地头坐下来,久久地看着那片新种的土地。那个时候,或许太阳已经落了,雾霭悄悄地聚拢来,轻轻地笼罩了一言不发的父亲,笼罩了那片留下了麦子,也留下了父亲脚印的土地。四周变得悄无声息。

     多少年了。多少年多少麦子是这样走向土地的,多少父亲又是这样年复一年走完自己的一生的。

    有一年,站在地头看着挽着麦袋越走远远的父亲,我想到了走在这块土地上的我的爷爷,我的爷爷的爷爷。若干年前他们像我的父亲一样在这块土地上走着,他们撒出去的麦子成熟了一茬又一茬。如今,他们走过的这片土地的还在,走在这片土地上的已经不是他们了;撒出去的麦子看似一模一样,但今天的这一把亦绝非当年的那一把了;在这块地里拉犁的牛马们从来就没有断过,但今天的这一头肯定已不是当年的那一头了-----有些事情看起来从未变化,其实早已不知不觉的完全变了。

    唉!麦子送进了土里麦子还会长出来。我的爷爷、爷爷的爷爷在土里呆了那么些年,他们却永远也不会长出来了。

                                    带着老屋上路
 
    老屋的那扇木门一直锁着。在我离去的那一刻,门轴转动的吱咛声、门锁摁下的咔哒声一直尾随着我。我回了回头。老屋在那里蹲着,那条翦掉了半截尾巴的黑狗在屋檐下蹲着。它们各怀心事,一声不吭。
    我背着简单的行囊,我的脚步却无法轻松。我在院子里逗留了很久。墙角竖立的铁锨曾经被我爱不释手,我在无事可干的时候把它搽得锃亮,我用它在属于我的那块田地里翻动泥土,我用它种下过玉米也种下过小麦和大豆。黑夜里它常和我结伴而行,那一年它帮我吓退了一只企图攻击我的野狗,赶跑过一个胆小的小偷。它为我赢得了声誉,它使我一度成为村里最出色的男人。
     现在,它在墙角靠着,斑斑锈迹让它显得满面愁容。我抚了抚它,一旁的骅犁挂住了我的衣袖。我知道,那是它伸出的手。别人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到它手指轻轻的颤动。它是我收集了家里所有的废铁请镇子里最优秀的铁匠打造的。清晨我扛着它走过街巷走向田野,它闪亮的犁尖总是能招引来一串串啧啧的赞叹和一串串透明的露珠。犁插进土里,我的脚踩进土里,土在我们的身边兴奋地翻滚成浪的样子,让我脚底发麻,心里发痒。我们在田地里一同前行,马在犁前边,犁在我前边,在地头拐弯的地方,我们会小憩一会儿。那时候,马嚼着地坂的野草,犁会躺下来,而我则会敞开衣襟,看一看天,想一想明天的天气,也想一想前面的日子。犁好像没有思想,马嚼够了野草后拽起犁,犁拉着我,我们在地里来来去去,马不时的嘶鸣几声,犁却总是一声不响------
    我在这些农具的面前站着,像是面对一群将要分别的朋友,我们絮絮叨叨,一遍遍地互相叮咛,一遍遍地紧紧握手。
     院中的那棵槐树老了。老了的槐树像村里那些老了的的男人。他们喜欢沉默,喜欢叼一根烟锅蹲在向阳的墙根,一天天,一月月,在阳光里泡着,被风吹着,让我想起村头竖着的碌蝳,街边卧着的土堆。碌蝳不会消失,土堆搬到哪都是土堆;树会在那里长久的立着,或者变成一节木头,而老人们也许会在那一天离去,永远不再回来。
    我从老槐树前走过,我走出院子,随便地和街上三三两两的老人和年轻人打着招呼。他们和往常一样嘻嘻哈哈,好像根本不知道我要离开的秘密。我记着我们之间的好多事情,比如,谁谁谁从河里捞起过落水的我;我曾经躲在树后偷看过谁谁谁的老婆;谁谁谁和我连畔种地,我们为了几株玉米大打出手,他打掉了我的门牙,我揪烂了他的耳朵------那些事情总是过去得很快,我们住在一个村子里,我们像一片森林里的一棵棵树,风来的时候树们会你推我搡,但风过后树们仍住在一起,肩并着肩,手拉着手。它们从来不会小肚鸡肠,从来不会记仇。
    我走出了村子。我走上了通往城里的公路。上车的时候,我又一次回了回头。村子在土地上蹲着,老屋在村子里蹲着,而我的些农具,我的那棵老槐树,那条短了半截尾巴的狗,它们留在了村里,留在了老屋。我不能带走它们,正如它们不能将我挽留。
    若干年后,我也许会回来,到那时,我的头发可能白了,眼睛可能花了,但我肯定会找到那条回家的路,会找到我的老屋。我会和我的铁锨铧犁槐树们亲热地说上一晚上的话,我会告诉它们,我是长在这老屋里的一棵树,一棵渴望着远方又惦记家乡的,会行走的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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