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得有人记录现在的历史——评贾樟柯电影《天注定》

 

    现实题材的电影，是有拍摄难度的，这难度就在于现实就在我们身边，徜如果电影的艺术表现手法，与我们的感受稍有距离，就会产生一种强烈的抵触感。贾樟柯的《天注定》力图在现实与艺术之间，制造一种无缝拼接，这很大胆，也很震憾，让人看了之后，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倾诉欲望。

 

    这部电影由四个故事组成，年轻的杀手穿行于盘山公路，与一名男子擦身而过。而后男子开始独自咀嚼他的人生痛苦——他被排斥在私有化时代的大潮之外，眼看着村长一家将矿山攫为已有，成为了财富英雄，而他却在沉重的失落重压之下，渐渐走向人生的崩溃。

 

    男子崩溃，喋血矿区，你不需要最终的结果，而镜头已经跟随杀手的脚步，追猎着银行门外的行人。当杀手渐行渐远，他身边的偶遇者挤占了镜头。这是个富有的小企业主，他的情人将被卷入一起杀人案，而他手下的员工，经历了东莞的灯红酒绿而后，于欢场无爱的幻灭中，终结于劳动力密集型企业的高楼之下。

 

    在这过程中有许多亮点，甚至连导演本人都无力抵御东莞那蚀骨销魂的魅惑，红粉兵团、首长关爱，只为了一尝那极品之欢娱，导演贾樟柯甚至不惜舍身入镜——当然他是穿着衣服的，脱了也未必有人看他。总之面对财富所营造的感官幻境，任何陶醉迷离节操尽失，都是可以理解的——由是你知道那种求之不得的痛苦，是多么的绝望而悲哀！

 

    镜头持续推进，最终重返故事开始的矿区，或许导演只是随意而为之，但萦绕不去的宿命，终究逃脱不过的结局，演绎着天注定的初始意义。

 

    但我不喜欢在影片结尾的字幕，字幕说：我们都是有罪的……当然导演的意思是说，我们本身的懦弱与无力应对现实的失落感，铸成了我们人生悲情的始因。面对不公之时你的沉默，让你成为了罪恶的帮凶。纵然你在此事上是无辜的，但在彼事上的胆怯与逃避，构成了无可逃避的负罪型人格。

 

    我的表述或许并非是导演的原意，但一部好的影片，其最大的社会功能只是呈现——艺术式的呈现，而最好的艺术形式，是一种开放式的期待，期待你对于社会人生的思考，能在这部影片里融聚合汇。而如果这种期待是基于人性的，那么这部电影就获得了更广泛领域的生命力与认同感。

 

    这部影片，在戛纳电影节上拿到的是最佳编剧奖。媒体评述称：由四个事关暴力的小故事穿缀起整个中国的面貌这种想法，绝对值得赞扬。而这部影片所展现的人物和讲述的故事是：绝大部分中国人的肖像，是这个国家的主流，也是其他导演不想、不敢、不愿去描绘的内容……

 

    重复一遍，影评称，这部影片所展现的人物和讲述的故事，是绝大部分中国人的肖像，是这个国家的主流……这句话，有可能是影评人的自我感受，必须承认这种感受是很强烈的。

 

    实际上，影片中的四个暴力小故事，有着一个共同的主题——压力！

 

    影片中挥之不去的，是一种沉重而无形的压力，这种压力缘自于我们每个人的存在感被否定、被漠视。第一个故事是主人公的权力主张被否定，第二个故事是主人公的存在意义被否定，第三个故事是主人公的尊严与权利被否定，第四个故事则是主人公的爱情与未来被否定。这种残忍的否定，无论其因由而何，终归如一块又一块的石头，逐渐堆积，最后将人生的希望彻底压碎，于中迸发出绝望的暴力因子。

 

    这种否定与漠视，缘自于在私有化的狂飙猛进之中，大部分社会群体被粗暴的拒绝在外，分享经济发展所带来的利益的愿望是多么强烈，又是多么的渺茫。强烈的愿望与渺茫的希望，构成了坚石一样的巨大压力。太多的中国人都在这巨压之下，苟延残喘，我确信他们会于影片之中，窥视到自己那近乎绝望的内心。

 

    西方人的对此片的评论，似乎多集结于风格化、情绪的力量等纯艺术视角。而对于我们来说，这部电影就是现实。由于话语权的丧失，对现实的反思沦为了失语地带。但总需要有人记述这个时代的行程，记述我们心灵曾经的震颤。就此意义而言，这部影片的生命力，或许会超出于我们的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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