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经史

 

血将她带走。每一块黑红，都令人振奋

不做受控的玩偶

打马飞奔千年河山看妈妈如何经历这绝对含羞的一刻

如何分离身体中最腐朽的部分

女人之血的下坠就像流产的婴儿从容走向墓地

有时会痛

那也是死之前的事了

在腹部、在腰间、在万物含情所游移的手中

在男人们相互攀爬的目光下、在春天里

血带着她慢慢死去这件事

她只剩下接受的权利

她在历史的怀里扑腾，必须庆幸每个月的例行公事

直到她被招安，被延续

被未亡人献上真心真意与虚情假意

当她从一个带着血丝的少女被责令成一个八成熟的女人

岁月点餐，一边刀俎一边鱼肉

面前横着一具老旧的皮囊，血就这么顺着流下来了

瓜熟蒂落。它是被女人所生动的腐朽

被春事所描绘的呻吟

有时她会遮遮掩掩，含羞而泣，用道德支撑蛮腰并让它摇摇欲坠

有时她又放浪形骸，用经血将自己所珍爱的世界涂抹出公鸡的形状

 

 

 

◎是什么消失在时光里

 

有时我来到你的身边

来不及躺下。来不及打开我的身体，也来不及

摆弄你的。我们消失在彼此的时光里

像一枚扣子来回穿梭于扣眼，却永远都看不到彼此

我们的身体，放在一起是个笑话

分开是则寓言，茶余饭后

可以调剂那些总把生活弄得忽冷忽热的言辞

偶尔。符合心境就放声大笑，搓到痛处便黯然神伤

更多时候

我们带上一张张日久生情的故事各自如厕

 

 

 

◎一张报纸

 

我们不在一起的时候

合在了一起

就像墓地中插入一片斜斜的墓碑

俯视着凹凸不平的地表

高山、平原、海洋、城镇。这些不同的布

拼凑在一起，只为给我们遮羞

地底极不平静的核

知道身体中放入了别人的器官

缝合，或抽离

我们的人生压在流浪者的身下

我托着他的后脑勺

你垫着他的脚

 

 

 

 

◎怀念

 

还不到时候。我们和衣

躺在被雨水反复浸泡的角落里

无人清扫

终年，有人行乞

日子在发霉的馒头中难以下咽，他可能

没钱看牙医

一枚硬币在破铁碗里滚动，向他问好

发出一种比怀念更为悲悯的乐音

填充着他的一切

除了死亡

是的。占领这里

犹如我们占领彼此的身体那般娴熟且耐心

像蛀虫

 

 

 

 

◎被遮住的渐渐显露了出来

 

一阵风吹来充满焦虑的报纸

上面挤满了饥饿的楼盘

批发博士后的电话号码紧拽着名片的衣裳

贴着墙角

就再也不能被什么吹动了

城市的性工作者

也挨了过来

遮住风

露出深不见底的墙土

和为难言之隐提供方便的广告纸

残破了

才令人怀念

这人们所经历的、渐去渐远的后顾之忧

 

 

 

 

◎不曾记住你

 

那些树看我转身。看我转身

就忘记。你不过是其中之一，忘掉我

或是被我遗忘。

我只是午后路过的一只

鸟，直到病死烂去

树还在。

我只是午夜路过的一条

狗，直到尸身渐冷

树还在。

不是在这与你无关的世间而

为我一动不动，像个冷漠的战士

你还是扑了过来

用影子，用灯光与太阳的走向

怜悯或爱

都与人世无关

可你遭来了赞美的叹息、意淫的声浪

只有我知道你的小九九和

意志薄弱

我并不介意

我们相互点头，微笑忘记

转身后，我就成了别个、别条或别只什么

这些什么继续路过午后与午夜

路过树

路过我不曾记住的人间

 

 

◎潮汐

 

我拥有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河流

与你。七十亿人正在你的身后日夜奔腾

就像河床上流动的水、鱼虾、草叶、水车、船只、弃物和空气

它们不站在岸上，就无法看清自己的去向

一半赴生，一半赴死

只有你。你紧拽着我的目光来到我的面前

背着一条河

你是月亮的心跳引发的潮汐。涨呀，退呀

像个嬉戏的孩子。所有的孩子都愿意亲近你

又因害怕失去而远离你

月亮每天都努力地让自己接近圆满

当最亮的光芒映照你的容颜

那一瞬，通往急转而下的死。这是一条

看似消亡的路

它的秘密，不是你站在我的面前相互守候渐渐苍老的容颜。

你转身，看清一切，退回到从未改变的河流中

直到我再也无法分辨出你

有时我散尽光芒

让爱随着你一起融化于水，就像挥洒自己的骨灰

有时我又如婴儿般穿过初生的甬道出现在被羊水充满的夜空

你在等我，用

一半的时间怀念，一半的时间悼念

 

 

 

◎秘密花园

 

地狱和天堂对视

谁也不知，他们在交流什么

他们那么忙，要管理彼此的那些小宝贝们

贫贱与富贵，酷刑与享乐。有些心得

不为人知，不许人知

无人分担，无需分担他们的

对视、无言、及相互靠近的梦想

梦想正唾弃他们的所谓梦想

这无关紧要，甚至很好

他们的秘密因此而结实并富有弹性

得以在灾难中共生，有力量安抚

越来越多的小宝贝们

的叹息。叹息渐渐交织成

两个人的共鸣

在赴死的漩涡中神不知，鬼不觉

 

 

 

◎女巫观察者

 

蚂蚁。一个女巫的

观察者，察觉到欲死之酒

正蛊惑着它的吞噬者

当体内搅起古罗马女人般的自由画面，一座座

没有尘土的海市蜃楼被她一一印证

索性丢掉早已沦落为打扫家庭灰尘的那把飞天扫帚

让这个世界统统去死

尘埃是阴世的珍珠吗？那就这么办吧

观察者见女巫主意已定，便爬进酒杯，仪式一样

等女巫把酒连同自己一起倒掉或干掉

它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只是像真正的死亡一样，一直等下去

 

 

 

◎风景

 

被城管追逐的擦鞋匠是你妈。跳河的

是你。她用背盛了一夜寒露

她以身体暖你。我们

并不认识，只是路过。身无分文

 

 

 

◎审判

 

那些暗中的事物躲过光阴消失于病房饱满的吟哦

诊断书判我有罪

百分十的遗传命我在有生之年看好集体的乳房

但我没有。

儿时含住的那只，业已逃亡

 

 

 

◎孤独

 

只剩他在夜里咀嚼一只苹果

没有光。没有一个女人张开嘴迎接他的欲望

吐出星星和翅膀

午夜三点。封闭的房间开始遗精

造出一支军队战死沙场

才能在空旷的墓地辨别星座

进行背叛，进行胯下的誓言

时秋已到。枯叶忍住不落，坚持在屋外

守候一个人的回眸

就像他忍住不哭，忍住风声，忍住苹果的清脆

却忍不住两鬓斑白，牙齿掉光

 

 

 

◎继承

 

夜一被黑沾上

就腐烂了

用布帘遮住它

用门拒绝

它还是无孔不入

我被安排在橱窗里低头

在地面以上

更接近树的地方

安排你爱上我

接近我

谋杀我

成为我

你正发芽

正在吸取夜的养分

下一刻

我会用黑解决掉你

 

 

 

◎AV

 

当所有人都面带羞涩，她抬头望天

看是否有白鸽衔来橄榄枝

和平。我的祖国。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们的母亲

我的黄金周，我的时光，我的结婚纪念日。

奔跑在疯狂的电线杆下，她追着跳脱衣舞的我的男人们

在舞台上摔坏一只耳朵。

无法阅读的耳朵，无处遮羞的耳朵，像个美人

凭身体随田野的麦浪上下起伏

秋收之惑，惹一群乌鸦直上云霄，随手张开夜幕

城市开始裸露它的霓虹，向人们招手

当她迎面走去，我背道而驰。

 

 

 

◎走丢

 

我突然找不到自己

为此，我惊慌失措，在街上询问路人

他们说，

一个女人正蹲在冷静的街头

看那些拒绝台风的人

拒绝太阳从楼的高处升起

后面是山。

绿得迷失了方向。

她被卷入折叠的人群他们说，

一个女人正踩着脚下燃烧的烟头

想象着飞蛾扑火

扑一场海啸而来的爱情

她要踩到身体成灰他们说，

一个女人正在流泪

她坐在风口

无论台风龙卷风伤风她都岿然不动

她坐了一个世纪

她的眼睛肯定被风吹痛了他们说，

一条狗正在怀孕。

无数条正在怀孕或未曾怀孕的狗被无数人不动声色地删除

一个不动声色的人说出自己的残忍他们说，

田野上开满了野百合。

一个女人为了将身体开垦成土

她正奄奄一息流落街头

他们说，

在通往钢筋水泥的康庄大道上有一湾死水

你要找的人正在那里

 

 

 

◎露骨!露骨！

 

在我左胸，有个像中指一样的东西

垂直伸出，对，靠近心脏的位置，就是这，一根

小骨头，像肋骨外翻，却并不狰狞

你看，我的肉体完好，而你恬静得像朵丰腴之花，不似我

这么瘦弱。只要别人不拿自己来戳你或打你

你不会真的把他们弄伤。你若不呆在我的胸口

会有一种遗世之美，流浪狗喜欢

叼你在嘴里，吮吸，咀嚼，发出爱的喉音

如果可以，你真会愿意从我的胸口跃下

跳进一条狗的嘴里，喔，我的，不合时宜的小骨头

可怜巴巴地灼伤那些妄图抹去你的目光

要知道，这些目光是爱我的，特别是我的父母，你不能怀疑

就像我无法质疑你的存在并非只是条供狗磨牙的诗，通过

细节——只有银器才能意会的毒。

你就是我的，非人的细节，是所有，是证据，是罪状，是我的非人

撼动了他们的生而为人。父母是爱的，爱到入骨

你不能质疑，他们从你身上嗅出了人以外的味道

爱与孝的负数正在阴影里瘙痒，滋养出

我的，非人的小骨头。我以为我开出了独立的花朵

可他们却非要摘掉你，并为此受伤，发出令人痛苦的声音

你那么柔弱，经得住那些声音吗？

“露骨！露骨！”

这些声音，这个惊悚之词，提醒了你我骨肉相连

我和你——

正站在大地之上，即使在他们的脚下，还有更加深厚的土壤

 

 

 

 

◎秘密

 

装不下我。在你幸福的嘴角，春天斜斜飞过

眨眼插入夏天的胸膛。你的承诺，我假装去相信，去捧在手心

把眼泪调配出初恋的味道

轻轻地，捧着，捧着，蹲在花园的墙角

听里面正开得热闹

我假装不知道时光常常会这样爱抚一双眼：弄瞎它

 

 

 

◎伴侣

 

这多好，在阳光中

吃下烂豆芽、面包屑和发黄的雨水

脚板和土地正相互安慰，所以

他笑了。身后拖着的老伴已死去多时

像尊菩萨，被他亲昵的供着，以水和的泥土。

 

 

 

◎情人

 

请温柔靠岸，屏住呼吸。

像只鱼，误入我的身体，并没有溅出水花

这是座陋室，

孤立、无望，被时光雕琢。

在成为碎片以前，

我要通过美，与你隔水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