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小蛮和她的诗：以一颗石头的心说出我所爱的片面

文/巫小茶

是余小蛮还是冯碧落？

　　天冷了，可心中始终存有温暖。阳台上的三角梅很耐旱，也很挨冻。

　　因此又想起小蛮，这个顽强的百变女巫。我想说，她的每一面都很耐寒，每一个侧面都指向她最真实的部分，叫人激动和战栗，叫人欣喜与深思，可我却是片面的，执着的，挑出冰山上的那一点点，以我爱的方式。

　　可，我的爱与熟知，突然变得苍白，自己竟一点也不了解她——许是我的人生阅历和水平都还不足以抵达她的挣扎与深爱，她的飞翔与高度——可这不妨碍我看见她会被一朵花敏感的扎到，为它哭的像个小泪人儿，捧着一颗水晶的心。转眼又可能为它笑得像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人。天！在我眼里，这个像孩子一样纯真的爱哭的动作，正是抵达博大、爱与成熟的最直接的通道，而被人们正常的双眼所不屑与蒙蔽。

　　而你们看到的成熟的那个，一定是冯碧落了。在二零零六年九月，余小蛮诞生之前——这个余小蛮的前身，拥有着比较深沉、正经、大气、知性的，属于主流深邃的那种形象。后来她叫余小蛮了，在天涯诗会搞的轰轰烈烈，神秘兮兮，傻兮兮，贪玩，好奇，热情，又把诗风陡然一转，伸缩自如，弹性十足，像个孩童般飞翔嬉笑，做一只快乐的小玛仙，或一个神秘的会解梦的女巫。而渐渐的，小蛮发现这个自己才是最真实的，她渐渐把冯碧落那个名字所赋有的一面统统溶解到小蛮这个名字深处，成为她得以飞翔的大地。于是现在的余小蛮，终于是个立体的小蛮了。

看，这隐形的翅膀

◎小蛮，你该上路了

 

你始终不属于这儿

小蛮，你该上路了

你一说话，就变成另外的刀子

伤害爱你的人，让他们流血

你的光太强烈

烧坏了，绿色的盆栽植物

小蛮，你不要再贪玩了

路上还会有另外的风景

你哪儿也不属于

不属于人类，和自己

你要继续微笑下去

用惊喜的目光，赞美葡萄

春天就欣赏一下丁香和青草

如果你留恋，它们就慢慢

枯萎了。在冬天，你也别站在雪中太久

雪变成蒸汽，遇到寒冷

就是冰粒。小蛮，你要微笑

像一张相片那样，远远的，不要说话。

　　她深爱人世这一切美好，又痛恨人世这一切丑陋，她被接受，也被拒绝，孤独是因为，始终只有她相信飞翔并且飞翔。她的复杂常常被光芒所掩盖，我常常在她的诗中很清晰地感觉她的战栗，刺痛，咽泪后又绽放的微笑。

　　“小小蛮上小学一年级了。爸爸仍在学习。他在看外语。晚饭后，小蛮飞在天花板上，对着小小蛮做鬼脸。小小蛮气呼呼地说：‘说我是骗子！人根本不会飞！’爸回头看看她，告诉她：‘阿，人不会飞。’”（摘自余小蛮随笔《灵魂休息日之小蛮在天花板上微笑》）小蛮曾对我说：“其实所有人都会飞翔，但是他们不相信，所以失去了飞翔的能力。”这就是“雪变成蒸汽”或变成冰粒的过程。

　　对我来说，相信就是一切，相信具有可以改变一切，成为一切的神奇力量，在和她对话多日后的今天，写着这些字，才突然发现，它和我所相信的，是这样的契合，可我为什么还是不会飞翔？也许是在人世间过于投入，失去了自己，失去了自己的相信，对自己又有何用呢？所以，小蛮对自己说“小蛮，你要微笑/像一张相片那样，远远的，不要说话。”她在自我保护，不是吗？而这种距离的保护，却是多么寒冷，为别人的缺失而痛苦，而孤寂，这不是自我陶醉，而是无限悲悯的力量。读到这里，我心痛了。

享受孤独，逼视人性

　　“我是自由的，我谁也不属于。我是这个世界上的孤魂野鬼。我守住自己的城堡和湖泊，我已经习惯于享受孤独之美。”（摘自余小蛮随笔《灵魂休息日之爱情，爱情》）

　　享受孤独的觉悟，并不是一种表面的孤傲，非主流的装饰。

　　我在一篇拙文中说过：真正的孤独就在于置身腐朽与溃烂的泥潭，出淤泥而不染——这样的孤独是正视腐朽与溃烂的存在，才能有如此高蹈的姿态，才是真正懂得孤独一真理的人——它是一种无法抹杀的存在，更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对立。

　　享受是面对泥潭依旧自珍高洁的莞尔。但这中间，却又要经历怎样的说不出口的苦痛，亮出每一个正视的眼神，它们是一把把“雪亮的匕首/穿透他的/鳞片和甲胄”。而泥潭又是怎样的被水草覆盖——看起来是有春的颜色：他的瞳仁多明亮啊/他有力的手掌抓着我的心脏/有时他若无其事的/紧了紧手指/血就像草莓汁/哗哗的唱歌

　　我屏住呼吸。那只手，同时穿透了我。

　　这直逼内心的真实，用针一点点挑开安稳的心室——说出毒药，说出“我们，在酿造毒药”，而面不改色，这毒，是人性的罂粟，却也是属于存在的中性的花朵。它可以用以杀人，可如何用以相信？药可救人亦可害人。毒药亦是。它的本质是追随人心的选择而呈现不同的用途，它，这个在善良者和智者眼里的——经过血的经验所开出的花朵，向人类提出并为说出的问题：怎样去相信，面对自己手上的匕首、眼前的镜子。

◎毒药

 

我们，在酿造毒药……对视时

用瞳孔微笑

用瞳孔脉脉

用瞳孔喂养嘴唇

我们还要把它放在蜜里，再放进一些

细小的针

这要看谁的毒药酿得更用心

谁被小针扎得

爱上沉默。但谁也不肯

先说第一句话——若说了

随便什么

但又说什么呢？

再后来，我微笑着，无比温柔的

拿出一把雪亮的匕首

穿透他的

鳞片和甲胄

它们闪着银光，就好像月光

那么迷茫和淡定

他的瞳仁多明亮啊

他有力的手掌抓着我的心脏

有时他若无其事的

紧了紧手指

血就像草莓汁

哗哗的唱歌

掉在泥土里就喂养我们的稻子吧

掉在尘土里就随便好了

掉在高速公路上？

那就会被国家的血管吸收进去

在斑纹的轮胎上旅行

他只要动一动手指

我就只好蹲下来

空洞洞的身体好像不习惯

被冷风吹呢

我的姐姐们惊惶失措，她们在我耳朵边

站成两排

一排是机关枪，一排是

炒股机和老虎机

她们只关心用毒药杀死对方

却不懂得，用它相信

 

　　是的，无论在怎样的生活煎熬，或是快乐享受中，这个小玛仙一直住在我的心里，甚至，成为我力量的牵引，这面暗夜的镜子！在生活上，在意识中，在抗争里，在女性的身份中，关于现实的，生存的，弱势的，关于爱恨的一切，有时我觉得自己正和她纠缠在一起，难以分离。她是执着的，激情的，不败的。而她的诗源于这一切，我很难想象能写出《毒药》这样的诗歌的女子，不是她。我并不知在写这首诗的时候，她正在经历着什么，她又有多么痛苦，可我深知她的诗都是用自己的经历、内心和情感酿造出来的，有时不忍读她，就像不忍读自己，而我可能正化身为某个角色端坐在她的诗歌里，有时是她，有时是其他角色，正被她不动声色的勾勒出来，或痛或丑或美，这些存在像剥开自己的脸皮，剥开自己的胸腔，看见一颗是否被污染过的心脏——这石头的心，是水晶，还是水泥？

爱与任性，难以抗拒

　　我始终难以把握，是否经常误读了她，即便误读，也请原谅。我也是任性和霸道的女子，过于自我的气息，常常把自己和她混淆在一起。在我的眼里，在那样的一首诗中，我读出爱，读出执着和艰苦的爱。可一旦爱起来，她就是任性的。任性得像一个孩子，真诚而执着，有一点完美主义的偏执，也很挑剔，更带着一种令人忍俊不禁的表情。她还是那种孤傲的神情，不屈尊，不委屈，她“沉默”而不肯说出，霸道的眉目如此清澈，试问美好能不霸道地让你来爱吗？是的，她可能试探，可能质疑，可能直视爱的本质，是真爱，才能理解她的“不说”，心疼她的“好不好？”这般的语气，原谅她的“认真”。爱是一把双刃剑，心可以是水晶，刻着你的名字，也可以是石头，被污染的葬礼。

◎路过你的心脏

 

你看着我

看着我

对，就是这样

不能转动眼珠的看着

你坚持一分钟

我不会说那个字

你坚持一小时

我可以试着去微笑

你坚持一天

我会感动

大热的天，你流的汗闪着生动的光

我流的是眼泪

可是我还不说，好不好

原谅我认真了

原谅我这样

你坚持一个月

我沉默

你坚持一年

我沉默

你坚持一辈子

一辈子很快的

一半儿的时光风似的吹走

你的心脏像颗化石

路过的时候，我要在那找到

我的名字

那并不是我的墓碑

我整个的性命，就在你的心上

　　“最初那个石头的心是水晶做成的，会发出微光，透明而美好。有些人却不知道怎么保护它，那些微光慢慢消散后，就变成了石头。石头的心也在跳动，可是没有血，没有血的温度。”（摘自余小蛮随笔《灵魂休息日之街上匆匆穿过水泥森林的人，他们有石头的心脏。》）

　　她说出——她的选择。

　　这个野性、激烈、坚强的“施术的茨冈女人”（余小蛮的诗《无法叙述的真相》）让我炫目，同时舞动着脚下的大地：爱与悲悯。不，还有更深的纠葛、和声、复调、对立、抗拒、与“沉默”。

◎致父亲

 

真爱面前，我竟

无言以对

亲爱的父亲

我是你

我抗拒你

我爱你。

 

　　她的诗，更有一种爱与温和的力量，透视着生命交织的纹理。寥寥数语，内敛大气，深沉悠远。

　　然而，她的许多，我无法说出，像秘密。而我也说出我的选择。请原谅我的偏爱和自私，原谅这篇幅的狭小。原谅我，爱着你，从这样的片面开始。

2009.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