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钟暮鼓捣衣人

　　若还想说点凤凰的什么，总该将目光放得远些吧？不是向前追溯时光留下的踪迹，也不是那远处壁立的山峦和不见边际的天空。

　　我这远，居然近在咫尺！是能够数得清、看得明、听得见的，是在光阴中若即又若离的奇妙景致。而这近，却将现代的喧嚣生生拉扯出巨大的空隙，但它俨然又不是古代的重现。形成它，那必然要有这样一湾踊跃着生命的江水、群居在江河两岸依水而生的乡民、还得有勤劳并且心系这原生的寂静之人……在这日趋被现代气息浸染的古镇中，它或许是唯独被保留住的最为古朴的生活景观吧。

　　自沿江那吊脚楼的水岸边延伸而出的狭长平台，最是用以演奏的舞台。艺术家并不是街边的流浪歌手，也不是酒吧的三流驻唱。唯独是这些住在吊脚楼中的乡民，这块天地成为他们得以便利的水上剧场。像是预约了似的，它才常常不得空，随时都有三三两两的人儿在这画里洗衣、洗鱼、洗青菜。那江水活脱脱的不怕被脏了，都是穿的吃的，并不是那顽固的脏。多亏了我们的艺术家，这些被洗去的小污点统统都随着江水奔跑，即是自由也是得了荣光，舒畅得将自己给净化透了。

　　而这些在小石条上忙碌的人们又何以是艺术家？若是让你我都蹲那儿日复一日的搓洗，别说有这样的心思和坚持，即便不怕懒惰，我们也无法蹲出那种既自然又生动淳朴的生活气息，更不用说捣鼓衣服的棒子怎么挥，要用怎样的力气配合着节奏，让它奏响出动人的乐音，或是在劳作中怎样和共同奋战的人，一面有说有笑地拉拉家常，一面还能将手中的东西揉好弄净。

　　在这样的过程中，人们是怎样以一种亘古的心思，在短暂的人生中享尽其中不可言说的欢乐呢。即便是有所哀思，也会随这声声捣音和江涛远去，消失在吊脚楼和远处的水墨青山都遮挡不住的地方。这些我们无法体会更无法说出的，也许便是湘水儿女生命中的秘密吧。

　　晨光尚未苏醒，赶着最后一趟夜色，清水般的女子们就一字排开，斜江而去，任那水上的波浪柔柔的走过她们的肌肤，又滑过倾斜的水岸和吊脚楼，拐过河湾就暗自逍遥去了。这些女子在捣衣的错落中夹着一串串笑语，奏起一天中最悦耳的晨曲。

　　不要近处去打扰她们的专注，远远的剪影还不够吗？她们清一色地穿着甜蓝的光影，手中未必在用力得捣鼓，可能在温柔地淘米洗菜，那是要为晚起的人们准备些可口的早餐。不过，霞光走进她们的眉目也是须臾之间，她们定然要卸下蓝装披挂上这片亮丽的光彩回去呢。倘若没有霞，也许雾就上来了，美人浮动在隐约的淡蓝之中，你就沉睡吧，悉心听着，心就会走到平日里无法想象的地方去了。

　　待到暮色下来又是另一番不可言说的美妙了。早来伴着小镇从寂静走向喧嚣的水边之人，又要将那日里蒸腾得有些浮华和疲惫的光影悄然收回衣兜。依旧是一整排此起彼伏的衣槌飞舞，水花飞处是女人的额头、发丝、衣间，还有在缓缓流水所映的倒影上，落下不易察觉的振动和水波。有晚霞甚好，还是叮当的一阵披挂回家，若无，那就是悄悄的将夜拉下帷幕，像是偶有的失落之时，也像是出神的凝望和思索，不知不觉的，时光就在她们舞动衣槌的轮回中匆匆溜走，可是又觉得，时间并没有走开。

　　吊脚楼就在她们身边，偶或应着楼上的呼唤，或些小事，立即丢下手边的物什，咚咚咚就跑上去了。这些天造的人儿，在悲喜缓急却无从得到更多快乐的平淡中，她们所不知道的是，无论落下的是笑还是泪，都赠观者以屏息的美，神往的梦，那都是无可逾越的距离呢，它背后真实的世界，是不会对一个习惯在城里使用洗衣机还要来古镇偷闲的现代人打开的，其中必定有几多辛酸是我们不忍所见，不忍窥视和探究的。

　　可我们却深谙这些寂寞。在雨落时，河石上空荡荡的，那些本该在上边演奏的女人们纷纷后退，站成一排由远及近的吊脚楼。雨打在脸上，像是泪花。

2007.1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