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车飞花吊脚楼
还从未在对凤凰的追忆中描述它在我眼前呈现的画卷:怎样的水及怎样的楼。为了剥离过多人影对成像造成的干扰,我动用了全部的宽容和热爱,甚至臆想那唯一的景致是为唯一的人所准备,而那唯一的人正投入地在它的卷轴中,向中心或更为纵深的时光流去。是的,我又重新回到这片土地上,而这次的开端却是沱江上始终吱吱呀呀黝黑发亮的水车。
这是最初令我动耳的乐音了,寻声望去,岸边一黑色尤物伫立水面,带着些许孤独颜色。与吊脚楼、万名塔相比,它并无令人震慑的体魄,也并不为人为物所动,兀自重复那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轨迹,不温不火,不急不慢。
顺着跳岩过江,沿着岸接近它,它却开始显得比我要高许多,直到越来越高,想看它吐水的嘴角还得抬头仰望,而身下的那小部分始终探入江水,只为经过的竹筒们带上它们做一次又一次的高空飞翔。可只见江水吞吐而不见引水渠,更不见曾经需要过它们的田地。那江水又悻悻然泻入江中,完成它被人观赏的循环。水车,唯独它,也只有它,是凤凰的沱江上看似伟大却又无事可做的单身汉,而我眼中所捕获的孤独,又怎是它刻意的流露呢?
眼前这片再无年迈可言的景致竟在倾泻而下的水柱上披挂了白霜,落下时白丝飞扬,它的美孤老无依。抱负只能是游人眼前的赞叹罢了,并以此养老,或许歌唱不过是追忆它上一辈的同伴们劳作时的欢歌。可这又有何不好,我怎能顾自垂怜,兴许在这水车获得解放的凤凰景区,便捷简约倒成为众人的可乐之处。
我是多想进入那片古朴的梦境,即便离开边城我也愿描绘出那一片原有的风情。可我的宽容和热爱又怎能抵得过这无处不在浸染的哀戚。这不是时光飞逝才能促成的坍塌,而是欲望所致无法扭转的尴尬。世界的齿轮是这样奔跑的,更何况这偏安的一湘水域。只有湘水是亘古的,人们无法改变它的陈旧与深沉,只因在它面前足够渺小。
在水车边停留了许久,我试图从它的歌声中循迹凤凰昔日的影像,可一次次的努力,也仅能从这些年轻的外形中琢磨那些古老的形态。透过水车旋转的轴体,凤凰的水岸和吊脚楼终于在动感之中渐渐清晰起来。
正是那风姿绰约半陆半水的吊脚楼,小巧地拥挤在狭长的沱江水岸,高高矮矮、层层叠叠的檐角密不透风,吊脚楼的木支架微微倾斜结实地扎入水中,或不只是在水中,还有斜扎在岸壁上的柱脚,重重错开,只为支撑另一半支架在土地上的三两层小楼。它们一代代的翻新,却依旧保持着明清时的体态。相对于那城墙里四平八稳有着前院后院大片楼房的达官贵人,这小小的吊脚楼是古时苗家倔强而智慧的贫穷人家在城外至水岸这片如此狭小的空间中开辟出的独特建筑,陆上的半边厢房沾了那半边水的灵性,节约、便捷、通风、干净倒使吊脚楼成了穷人家最为富足的环境。你看水面上正悠悠而来的鹅群,它们常是被圈养在吊脚楼最底下那层,这吊脚临水的小居民竟拥有如此广阔和自由的天地!
沈从文在湘行散记中曾道过这无处不在的吊脚楼,上面藏着汉子们牵挂的情妇,或有更多的妇女们正从吊脚楼的窗口向着江上行船的柏子们招呼着叮嘱着。柏子①们来不及一一回应,眼前的时光便哗啦啦过去。
正如我留下的徘徊。即使吊脚楼不记得,江水也必定记得。
2007.11.17
①柏子:沈从文笔下一个最水手的水手。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