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袭白衣，舞动秋风
——有关陈白衣的“秋风”之诗

文／巫小茶

当秋意渐浓，诗人会否察觉有秋风弄人。而就算风不弄人，又可有人弄风？是的，就有一白衣偏偏抢在秋风的前头，将它舞得一把又一把，弄得是风人两相悦，看风景的人，如我，不禁走了进去。

陈白衣，衣袂飘飘，必然与风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也难怪他与风是越发难舍难分。他玩起来像孩子，深沉时又若一个成熟的青年，带着一袖的忧伤随风鼓动，而这一切，都自然地写在他的表情里——他那有关秋风的诗中。

艺术本身除了表达情感和思想之外，有一个重要的功能就是娱乐。而我所要说的娱乐性并非以娱乐为目的，而是可以理解为生活与诗意的趣味。娱乐一词更相对于自我，将诗意和生活“玩”在手心，这“玩”，非浮躁之玩乐，而是犹如小孩的天真与随性，他单纯，没有束缚，他容易快乐，没有污染，一块小石子就能让他快乐一整个童年。“小玩”如是，那我所悟到的“大玩”便是境界，不是用来追求，而真正成为生活中甚至生命中的一部分，亲切随和，或音乐或美术或诗歌，它们是境界中的艺术。而在这里我所要说的就是，在《秋风吹》这组诗中，这对风的小玩如孩子般天真：

《我故意让秋风吹来吹去》

我写了两首诗
一首说秋风很小
一首说秋风很大
我故意让秋风一时大一时小
它在两首诗里吹来吹去

我想试试
哪种秋风可以把人吹得
越来越轻

诗意黯然，无须过多的言说。当然，我们不能永远是小孩子，那就将孩子的那种创造力和想象力放在心中，它必定让一个人在生存中保持可贵的品质，他将快乐。在内心的世界里，他就是王，他就是一切，是秋风，是万物。

其实，反过来说，我们生存在这个世上，不是被左右，就是被捆绑，我们离单纯、梦想越来越远，甚至有些看似小小的要求和希望都难以达成，从他大量的诗中，我对于陈白衣的认识，更深知他所思考的、所描绘和抨击的更是社会和现实的方方面面，甚至是社会地层的疮疤。而又因这些认知，我更好奇并关注他近日来关于用自我和随性的心境去表达的世界中的事物和色彩。刚开始有一部分我觉得还不能放开，而在这些关于秋风的诗中，我开始读到他比较干净而纯粹的一个诗意世界。一个人的内心可以装下很多东西，他有着深刻，更有着不被污染的纯净，这才是难能可贵的一面。

而在这一组诗中，最值得玩味的就是《秋风很大了》一诗。这首诗在艺术特色上非常鲜明，读过让人过目不忘，印象深刻。

《秋风很大了》

秋风很大了
不信
你站在巷口里
像一根手指
堵住了一支笛孔

秋风很大了
你堵不住
身体里渐吹渐多的漏洞

撇开一目了然的成功比喻不说，这种感知可以立即传达到内心深处，唤醒沉睡的共鸣。巷子，或人的身体就是一只笛，是要漏风的，这要发出声响，是源源不断的大风，是内心汹涌的波澜。于无声却写出有声，虽与声无关。而若要更深入或从背面却揭开其中的淡淡忧郁或者无奈，则又是仁者见仁，多说反而是种伤害。所以我要说的还是秋风，陈白衣给这个秋天的风带来了另一种玩法，它是多么幸运！

而后他所写的《秋风》八则和《秋风与白纸》则渐渐沉静，呼之欲出的则是更多的情感流露，但他的克制，一切都是淡然，因为淡然，而让你咀嚼出更为耐品的滋味。

阅读他的诗，需要在字里行间之外，寻找它留下的余音缭绕和婉转。你需要将己带入，便可能有呼之欲出的感动。于他，是秋风，于己，是秋风……只有风能肆无忌惮，只有风能吹过那么多的人，只有风能吹着我前行……也只有在特定的秋天的风，才能带给我凉意和悲喜，带来遥远或深藏的思念。

“在秋天/每一阵风/都是一个回家的灵魂//它轻轻缓缓地吹/从一个人到另一个人/那么透明那么单薄/仿若我的前生”（《秋风》八则之二）。陈白衣永远是观望着自身以外，关心着他人的人。他能一眼看清微笑底下的无奈，他只能路过，只能把伤感放在心中，他看到他们如同看到自己，他如同风，在世间路过。

“我已经感觉到/身体里的风越刮越紧了”…… （《秋风》八则之三）一个人，里里外外都是秋风，它可以无拘束的行走，像孩子那样发脾气，像老人一样忧伤，他可能有所有人向往的自由和美好，而只有秋风知道，自己何时寸步难行，而更细微更具体的是，在内心紧紧包裹的一个思念的她，或许是风永远也无法到达的彼岸。

“一直觉得/那个抱着秋风朝屋里跑的人/就是我/屋子越跑越近了/抱着的风越来越少了/进屋后/怀里空空的” （《秋风》八则之三）这秋风，此时已化成一个自己深爱的人，刚要达到他们爱的屋子，她却越来越远……非常令人感怀的经验，它的形象是最直接的传达，被传达的人，也许怀里空空，也许内心却满满。

“一张白纸/从中间戳个洞/贴在没有玻璃的窗框上//她说/那是秋风的嘴唇/它每天都会告诉自己/那个人的消息”（《秋风与白纸》之三）。白衣说：“我喜欢三，意境凄苦仿若那时的我。”阅读白衣的秋风，要用神经末梢，要在字里行间以外遇见被秋风鼓满的情绪。是遇见而非寻找，因为它是那样容易被捕获，是它在寻找有着共同内心的我，还是我在寻找它？执着的感情深陷其中，那个深爱的人却远在何方……是思念之苦夹杂着生活的苦，一个没有玻璃的窗框，一个唇透露的讯息。我们知道，残忍地说这是一场自我安慰，而这就算是个梦吧，且让他当真，且让他“执意相信/一个梦一直反复做下去/终会成真”（《秋风》八则之五）

在看似如此平静的表情下，却又藏着怎样的矛盾和挣扎？他不说这些。他不愿意在此表现抗争或是力量，有时候，这些无用。他表现的太多了，在另一些表情（诗）里，那是面向现实的自我，抗争激烈的自我。而在秋风中，他清醒地看到一丝绝望：“活着/一定要有梦吗” （《秋风与白纸》之四）他是迟疑的。执着并不代表不可以怀疑。那不是动摇。我们但凡也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你明明看见绝望，却依旧愿意去相信更美好的可能，宁愿坚持自己的内心和梦……“没有梦的身后/秋风吹不动一个人的空”这句给这秋风之舞划下了漂亮的句号。回过头来，我们曾看见白衣的秋风或小或大，他可以调皮地舞弄自如，可当他转身，你却能看见他安静背后的思考。这时，无论秋风再大，也吹不动那空荡荡的身体，我愿意这么理解，这身体，也包含了一个巨大的精神行囊，以及，无边的寂寞。可，我相信，只要他愿意，愿意继续他的执着，在无梦的世界创造梦境，在无风的巷子召唤秋风，随着它或安静，或肆虐，在内心中坚持并完成一个丰满而真实的自我。

在这篇文章中，我无意去将白衣的秋风解读分类成几个不同隐喻的部分，那样的刻板归纳并不适合他，也不适合我。我的文字也无能为大家对他秋风的阅读带来更多，我们只需要同去感受，只要感动过，发觉过，我们心中原来都有一阵如此恣意的秋风，我们都是，我们穿着各色的衣服，在秋风中，穿行，并看到远处的那一袭白衣。

2006.9.30

附：陈白衣关于秋风的三组诗：

组诗《秋风吹》

《秋风很小》

秋风很小
它沿着河流吹过来
还没吹到我时
就停下了

而在南方
很多树仍站在春天里
那么小的秋风
翻不动一树叶子的青

《秋风很大了》

秋风很大了
不信
你站在巷口里
像一根手指
堵住了一支笛孔

秋风很大了
你堵不住
身体里渐吹渐多的漏洞

《我故意让秋风吹来吹去》

我写了两首诗
一首说秋风很小
一首说秋风很大
我故意让秋风一时大一时小
它在两首诗里吹来吹去

我想试试
哪种秋风可以把人吹得
越来越轻

 

《秋风》八则

一。

秋天
我象一阵风
在大地上走来走去

我踩着菊瓣向上
又顺着河流向下
带着一小片阴影
低飞

我穿过小小的树林
它们有着人一样的身体
它们摆动时
夕阳那一点点暖
漏了下来

二。

在秋天
每一阵风
都是一个回家的灵魂

它轻轻缓缓地吹
从一个人到另一个人
那么透明那么单薄
仿若我的前生

三。

我已经感觉到
身体里的风越刮越紧了
紧得象一根牛皮筋
捆住手脚

再向前一步
是多少遥远的事啊
远如来生

今夜裹足
提前做一只小小的茧
这样
下辈子
我仍会记得你

四。

一路上
有多少阵风
要经过同一棵树

把蝉声甩掉
把身上的叶子甩掉
把身后的影子越甩越薄
把过路的风越甩越锋利
把上半身甩空

干干净净地
甩出头上的蓝天
让大雁向南拉

 

五。

一直觉得
那个抱着秋风朝屋里跑的人
就是我
屋子越跑越近了
抱着的风越来越少了
进屋后
怀里空空的

只记得她从身后
突然捂住我的眼让我猜
她是谁
凉凉的十指
象秋风一样吹在脸上

需要再过多少年
我才能明白
现在发生的一切都是梦

而此刻
我却执意相信
一个梦一直反复做下去
终会成真

六。

向外偏一些
直到自己的身体
偏到秋风里

让自己在今夜成为
风的一部分
山月孤悬
远处的渔火摇摇晃晃

梦里梦外
我将
无处不在

七。

粉白的墙
一串珠子脱落
彩色的珠子弹起落下弹起又落下
直到它们累了
缓缓地停在地上
四周安静如一幅挂起的画

偶尔
风吹响叶子
如流水浸湿窗前

八。

秋风吹过后
我渐渐老去

而门前
那棵比我还老的树
还有许多个春天
可以重新安排
一场又一场繁复的花事

《秋风与白纸》

一。

一张纸碎成一只只白色蝴蝶
向远处飞去
其中一只越飞越高
越飞越高

只有它
找到了
那把藏在秋风里的
梯子

二。

一张白纸
反复折叠
渐渐地
一只纸鹤从指尖
飞出来

牵根线
她把纸鹤拴在南窗下
秋风一吹
北墙上就是一片鹤舞

那个黄昏
夕阳正落在她红扑扑的脸上

三。

一张白纸
从中间戳个洞
贴在没有玻璃的窗框上

她说
那是秋风的嘴唇
它每天都会告诉自己
那个人的消息

四。

活着
一定要有梦吗

一张白纸上什么也没有
那么白
你可以说是清霜
凉凉的
你可以说是白糖
甜甜的
你可以说是月光或泪水
湿湿的咸咸的

你也可以说我刚刚离开那张纸
没有梦的身后
秋风吹不动一个人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