贴一篇旧文：

马拉默德小说读书笔记之一

2006年3月21日（农历二〇〇六年二月二十二, 春分）星期二10：21

从小到大，读的小说也不知有多少了。有的似懂非懂，有的又漏洞百出，总之，能够真正触动心灵的作品，并不多，甚至可以说非常之少。而美国作家伯纳德·马拉默德的小说，每次捧读，都会给我很深的触动，不仅可以从中得到抚慰，而且颇有收获。

昨晚再次看了他的短篇小说《我的儿子是凶手》，禁不住又一次双眼含泪。

《我的儿子是凶手》已经不是第一次读了，这是一篇写父子之爱与无法沟通的小说。全文采用的是父子对话和内心独白交织的形式，但是一点也不晦涩。

儿子是一个孤独症患者，寒假时不去找工作，只在家里闷着，一心想去服兵役，也不和父母沟通，每次父母主动与他搭话，他的态度都极其恶劣。母亲为了不再每天与他相对，去了姐姐家。父亲怕他出事，请假在家。他去哪里，他做什么，父亲都不放心，时时观察他的动静，甚至偷偷拆看儿子的信件。儿子哈里坐上一辆电车去了海边，父亲利奥也坐下一趟电车赶了过去。

开头的几段是这样的：

他醒来，感到他父亲就在走廊里，在那儿听着。他听他睡觉和做梦，听他起床，摸起裤子。他不想穿上鞋子。他也不想去厨房吃东西。他面对着镜子，但双眼紧闭着。坐在卫生间里一坐就是一个小时。一页一页地翻着他读不懂的书。那种孤独让他痛苦。父亲站在门外，儿子能听得见他在听。

我的儿子就像一个陌生人，他什么也不告诉我。

我打开门，看见父亲在走廊里。你干吗站在那儿，为什么不去工作？

因为我现在是放寒假，不是放暑假，放暑假我才去打工。

你站在这又黑又有味的走廊里，盯着我的一举一动到底要干什么？我想你什么也看不见，你为什么总是偷偷地监视我？

我父亲回到他的卧室里，过了一会儿，又回到走廊里来倾听。

我听见他有时候在他屋里，但是他不和我说话，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对于父亲来说，这简直一个令人害怕的感受。或许过几天他会给我写一封信，我亲爱的父亲……

我亲爱的儿子哈里，把你的门打开。我的儿子成了囚犯。

……

文章写到父亲坐电车追随儿子来到科尼岛时，有一段描写摧人泪下：

那是二月份天气，岛上湿湿的，也很荒凉。在激浪街上有几辆汽车停靠在那里，街上没有什么人。天像要下雪的样子。利奥踏上木板铺成的海滨人行道，在一阵阵夹着雪花的海风中各处寻找儿子。海滩上雾气蒙蒙，没有一丝阳光，不见一个游人。卖热狗的小摊床，射击游艺场，淋浴房都关了门。暗灰色的海水，就和被熔化的铅水一样，好像已凝止不动了。海风夹杂着水汽，打在他衣服上，他一路走着，一边打着寒战。灰色的海面上一层层浪花泛着白沫，像戴着白色的帽子，向海滩涌来，静静地拍打着海岸。

小说中的景物描写不多，却很好地衬托了父爱的无奈，儿子无言的痛苦和苦闷，有一种摧人泪下的效果。

小说最后还有一节细节描写，写父亲的帽子：

一阵风吹掉了他父亲的帽子，吹到了海滩的一边。看样子要把它吹到海里去。这时又一阵风把它吹回海滩人行道一边。它在沙滩上像轮子一样滚动着。利奥跑去追帽子。这时他哭了起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抽泣着，用冷冰冰的手指擦着眼睛，又向水边的儿子走去。

这段描写和马拉默德小说中所有的描写一样，有一种让人身临其境的效果，有一种切迫内心的感动和伤怀。人生之艰难，生命之孤独，人生之无奈，父爱之执着，都会让我们砰然心动。

这本小说，翻译得非常有味道。无论是小说中所写的情，还是作者笔下的景，以及文笔的细腻，都很中国。含蓄、内敛的风格，人间至情的内核，生活的艰难琐碎，都让人感到并不陌生。

注：《魔桶——马拉默德小说集》，[美国]伯纳德·马拉默德著，吕俊、候向群译，译林出版社，南京，2001年5月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