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摩托

文\蜀汉忠臣

每次从楼下走过，看见那辆已经退休的老摩托，一身尘土，默默地兀立在楼道的下面。我就会不由自主地放慢脚步，心里怔怔的，有点发酸。

这是一辆金城90的红色摩托，用现在的眼光看来，样子呆板，颜色单调，没有电启动，没有碟式刹，总之是毫不起眼，既老且旧。可是，十五年前他初跟我时，不要说满大街来来往往的私家轿车，就是摩托也还都非常罕见。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一直就憧憬着拥有一辆摩托，想象着铁骑奔腾，纵情驰骋。不过，很长一段时间里，这都只能是一种想象而已。因为那个时候家里经济拮据，摩托的价格又正是如日中天，动辄上万，叫人难以企盼。

和这辆老摩托结缘的动因说起来也很是温馨。那是一九九六年的春天，我刚刚经历了一段挫折的恋情，成天里抑郁失落，闷闷不乐。某个中午，我独坐在自家阳台上，看着外面暖暖的阳光里春色如许，就产生了一种想要挣脱出去恣意挥洒的欲望，禁不住就把双手向两旁尽情伸展，脱口而出道：“哎，要是有辆摩托就好了。”谁承想父亲就在后面，立刻就说，好哇，咱们马上买，只要你高兴。原来父母知道我失恋后，生怕我难受，想替我分担点痛苦，却又不好问我，便只在一旁默默关注。

于是，我就开始了和这摩托十五年相濡以沫的风雨征途。

从那以后，他就一直伴我左右，不离不弃，分享我的每一点快乐，分担我的每一丝忧愁。他送我上班，陪我荡路。我喜欢独处。春天的午后，骑着他在河口大桥的长堤上漫游，看野草满坡，杂花生树。或者就随意地停下来，支好车，坐在软软的草地上，看岸边树丛中闲散的风物，听河水流动汩汩的声音。我惧怕燥热，夏日的黄昏，他就载着我在城郊的大路上飞驰，召唤清风在耳际呼啸穿行。有时干脆就到八汊凹去，兜风乘凉，畅游至晚，兴尽方还。我们一起去过武汉，跑过安陆，回云梦老家更是轻车熟路，家常便饭。和他同行，有一种“一日看尽长安花”的自在和潇洒，有一种“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的轻灵与舒畅。

大概是在刚买摩托后的不久，我骑车访友。在那里邂逅了一位美女。之前我们虽然认识，可是还并不熟络。看见我的新车，她惊奇地问：“这是你的摩托？真的哟？”言外之意仿佛不大相信。后来因为种种先天的缘分和后天的努力，美女渐渐成了这摩托后座上的固定乘客。我们一起在大街小巷中徜徉，一起在郊野阡陌中游走，直到最后走进结婚殿堂。后来说起我的老摩托，曾经的美女现在的老婆不无感慨地说，那时候也多亏了这辆摩托，否则两个人在一起哪有那么多话说，那么多事做？以前又不像现在有这么多好玩的。

儿子出世了，等到他能够坐稳，我们就把他放在摩托车的前面油箱上，拥在我驾驶的两臂中间。刚开始儿子兴奋之余还略显紧张，双手牢牢地抓着前面的车把，身子紧紧地贴着我的前胸，眼睛睁得大大的。时间不久就习惯了，除了手还是抓着车把，其他的都已全然放松，时不时得意地扭动着小身板，嘴里还滴滴叭叭地直叫，呼呼呵呵地乱笑。每当此时，我自在地骑着我的老摩托，看着前面的宁馨儿，闻着他身上传来的阵阵乳臭，想起后面拥紧的妻，不能不颇感世界虽大，有此夫复何求？

论起出身，这辆老摩托算不得是出自名门，他全身没有一个地方属于舶来或籍隶海归，比不上那些动辄进口、合资的名车典雅高贵。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跟着我，尽忠职守，踏实勤恳，从没有出过任何大的纰漏。最多也就是胎破了、灯坏了、链条掉了之类的小症状，发动机是从来也没有出过错。极具一个诚实君子的务实风范，就像一个老黄牛总在默默地实干。风雨如晦的时候，数九寒天的季节，旁人的进口新车还在一旁不停地点火，我的国产老摩托早已昂然启动，傲然奔走。连修车铺子的人都每每称道他，说这是无数辆国产车中的极品，称得上是万里挑一，比那些进口的还棒，是我运气好，碰巧了。

运气好碰巧，那不正说明我和这老摩托有缘吗？

转眼间，我们已共同度过了十好几年，跑过的路程也有了十几万公里。原先锃亮的油漆脱落了，曾经时尚的样式落伍了，很多地方因为流年风雨的侵蚀而锈迹斑斑。小毛病发生的频率也明显增多，仿佛人老了身体状况就差了，比不得年轻时候。家人都说他太老了，再跑下去恐怕会突然发生大的故障。再三坚持不过，又想想这么多年劳碌他也是该休息了，我只好勉从众议，虽然心里还是难舍难离。

其实，我一直在想，什么时候能够抽出时间，和他一起做一回南国远游，那该是多么惬意。我相信他是能行的，只是我囿于工作生活的压力难于分身。现在看来这只有当成是一个永远的遗憾了。

人们都劝我把他卖掉，说哪怕是当做废铁也可以卖点钱。修车铺子也愿意出好几百块钱来收购，我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老摩托对于我，已经不仅仅是一辆单纯的代步工具，更是我十几年朝夕相处的一个老友，一位亲人。我希望他就在我的身边慢慢老去，不能分离。

我把他安置在经常进出的楼下，虽不能挡风，却可以遮雨。最重要的是，我还是可以每天看见他的身影，他也能够像过去一样，依旧送我往来奔走，只是，过去用飞驰的双轮，现在用难舍的目光。

2010年4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