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止、拖延和失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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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 心丝路 |
昨晚终于把三舅的论文的第一稿发给他了,圣诞节和新年的各种聚会之后,还是花了两三周的时间做了一些一两天就能做完的事情。现在我已经知道,这样的“拖延”也是很必要的,是需要计算到一件事的全部完成时间里的。毕竟人不是电脑和机器,一按开关就运转,人需要一个合适的工作状态,要调整到那个状态所需的时间,也是完成工作的一部分。
临睡前,我的脑海里闪现出小时候的我坐在写字台前,对着一个作文题目静坐的情景。这样的情形有很多,就举一个例子,比如《我的兔子》这个题目,对一个刚开始学习写作文的小学生来说,正是学习把感受和经历通过语言表达出来的能力。可是我从来没养过兔子,对兔子一无所知,没有经历,又怎么会有相应的语言呢?就在儿时的那许多年里,我一直都以为语言是凭空蹦出来的,我以为我坐在那里,语言就会流出来被我看见似的——我真的是这么认为的,直到我上初中学了英语之后,才知道语言是怎么回事。
那么,当时的我,就只是坐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却非常希望完成任务。——这就是当时的我的逻辑。自己一无所有,同时又特别希望完成任务,中间的过程呢?办法呢?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只是静坐在那里,等待着,倒也没有特别着急。
时间一点点流去,夜深了,早已超出一个小孩子应该睡觉的时间了,我还是那样静坐着。我的爸妈开始着急了。“怎么就写不出来呢?你怎么这么费劲呢?我们小时候可没有这么费劲的。”“该睡觉了,怎么还不睡觉呢?糟蹋身体啊,坏眼睛啊”……——我脑子里的空白,加上我想完成这件事,加上我很笨,加上我该睡觉了,加上对身体不好了,所有这些事情,到底有什么联系呢?我完全不知道。
时间就这么过去了。一晃二十年,该学的习,该上的学,都过去了,我仿佛从来都没有考虑过这件事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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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读完了博士、写完了厚厚的一大本论文、读了无数本书和无数文献、写了无数篇博客之后,有一天我突然从一些书里发现,我有轻度的dyslexia(阅读障碍)——文字和语言对我而言,如同自然界的音符,如同画板上的一道道线条;语言,是我在自我表达的过程中最后、也是最不情愿选择的一种方式。就如在各种考试中,我一直都不太理解“阅读理解”这种题该怎么做,也不明白作文除了“造句”的作用之外还有什么意义。可是,人们的社会交往之所以如此重视语言,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能言善辩、能说会道意味着“更容易成功”,这和整个社会倾向于外向型性格有关;而且在教学实践中,语言文字要比形象思维更容易被量化考核,所以语言在整个学习过程中占很大的比重,但是语言却未必是所有儿童天生就那么容易掌握的能力,关键是掌握的程度和速度不同。世界上各种领域都不乏这样的大师级人物,小时候是重度阅读障碍患者,长大以后除了卓越的学术成就之外,还写出许多本书,广为流传。在我看来,童年时的“障碍”和长大后对语言的运用并没有什么必然联系,何况许多人都完全不知道自己有阅读障碍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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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我最初发现自己有阅读障碍的三周之后,我就把这件事忘干净了。有没有障碍并不重要,因为我已经找到了阅读兴趣和自我表达的方式,无论别人是否喜欢,这都是我选择的、我能做到的最好最舒服的方式了,我很满足。
真正让我感到困惑的是,我的童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到底是谁,我本来的样子是什么样的?我的周围发生了什么?
在我们的生活中,充斥着语言,可是人们在说这些语言的时候,究竟意味着什么,说的人是否真的知道呢?人们最常表达的主要是两种:发泄情绪和评价别人,这两种语言制造了生活的幻象,对“自我”视而不见,毫无觉知。
比如,还拿“写兔子”这件事来举例,当大人们说“写个东西怎么这么费劲呢”的时候,它意味着“你很笨”,背后的逻辑是:能完成任务是对的、好的,完不成是错的、坏的,至于为什么要做、怎么做,这一段是空白的。说明说话的人的头脑里有一个严格的标准和纪律,一刀切,合格不合格,只看结果。这种“结果导向”的价值观,正是主流社会的价值观,要求的是拼搏,是意志力;是“做doing”的价值观:如果你不做、做不到,你就没有价值,就要离开集体、离开系统,离开意味着失败,失败意味着毁灭。
我们在这种价值观中“集体无意识”地生活着,我们的语言无时无刻不在表达着自己的内在逻辑,只是对此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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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虽然过去这么久了,但它对我而言一直是“未完成事件”,我不知道它该如何结束。假如换作现在的我,我会怎么做呢?现在,我可以有许多选择:向外——求助、或寻找资源素材;向内——想象、创造源泉;这两种选择通向“成功”;除此之外,我还可以选择失败:向外——放弃,坦然接受相应后果;向内——接受,允许自己失败,为未来的挑战做准备,做好自己擅长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我还可以选择搁置和等待,因为未来的生活会教给我更多智慧,到时候再去解决。现在的我,至少有三种选择,每种都不会引起内心的焦虑。
只是,童年的我,没有资源,没有想象,没有经验,没有求助,穷于表达,我被困在原地,外面是他人的评价,是他人的焦虑,是时间的嘀嗒,是能量的消耗。看来,静坐,的确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方式了,这就是我当时的应对策略。
老公问我,“你为什么不去求助呢?”
我该怎么说呢?我说“请帮助我”?帮我什么呢?帮我达到什么目的呢?我的目的是自己完成这件事,谁能给我的大脑里植入我养过兔子的经历呢?只有当我真的有了目标和方向,我才有可能去求助。当时,我的确什么都没有。我说“我写不出来”?——这句话在现在看来是真相,可是对当时的我却不然,那时我依然相信,只要我坐的时间足够长,总会写出来的——这意味着,我活在幻想中,我想当然地认为自己一定会做到的。
现在看来,我真正在等待的,是失败,是做一件事的界限,我希望一个懂得失败的人带我经历失败,能带我完全经历整件事。我希望有人问我,你的困难是什么?你希望达到什么目的?我希望有人倾听,不是倾诉。我希望有人告诉我:语言是感受和思维的表达,如果没有感受和思维,这并不是我的错,这是可以的,我的经历成就了我,我就是我;我还希望有人教给我,失败是可以的,这件事到此为止了,有时你需要为此付出代价,但是,失败是可以的。我希望知道,每件事都有一个终结,从每件事的终结的方式里,我就能学会真实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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界限,对失败的边界有觉知,有预判,懂得何时放弃、何时放下,努力到什么程度,这是我来英国以后才逐渐领悟到的。有了界限,才算享受到自由,从云端落到地面。
静坐,是童年的我习得的凝聚力量的方式,不是别人的力量,是我自己的力量。在外界忙忙碌碌的时光里,我一直在聚集我自己的力量。原来如此。看来以后我可以有不同的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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