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上九华山，上山、下山一路来回游览了一天，今天上午游山下九华街附近的寺庙。10时许，下起了小雨，虽然大部分寺庙都已经走到，但心里仍有一种说不出的不畅——总感觉还没有深入了解到寺庙的生活和九华山深层次的东西。于是，我下定决心，再登九华山顶，并准备住下来体验两天。


我在寺庙里的斋饭

下午，冒雨徒步再次登顶。


九华山路

在靠近顶峰的古经台避雨时，我邂逅到一位年轻的僧人。他的两点引起了我特别的注意。一是他的长相，面目端庄，皮肤白里透红，眼睛清澈透明，几乎和《西游记》里描述的唐僧长相差不多；二是他的行为，当时雨很大，他没有打伞，但只要看到有游客扔在地面上的丢弃物，就会跑去清理，还时不时去清扫一下殿门前的香火炉。


释观藏小师傅

我站在大殿的屋檐下躲雨，看他的袈裟都快淋湿了，就招呼他来避避雨，并把伞遮挡到他的头上。他对我的关照，面上几乎没有表情，也没有说话，只是朝屋檐里靠近了一些。
“你负责门卫和附近的卫生吗？”我问他。他依旧没有回答，眼睛紧盯着地面。这时，他看到一个纸团，立即跑进雨中，待处理掉后，又站回到我的身边。
“我们聊聊吧。看你很小啊？出家多长时间了？”我把话再次递过去。
他见我很友善，开口了：“我今年16岁，15岁出的家。”
15岁，在城市里还是在爸爸妈妈怀里撒娇的年龄啊。我不禁怜悯起来。“你还小啊，还是读书的年龄。你怎么就出家了？你清楚出家意味着什么吗？”
“知道。就是不结婚的意思。我考虑过了，不想成家。”小僧人回答道。
“为什么？”
“因为我看到成家没有什么好处，只有苦难。”我看见他的眼睛里藏着一丝忧郁和难过。
“为什么？”我又问。
“我爸爸妈妈的婚姻就不幸福。我从小是在他们的争吵和打架中度过的。我受够了，我不要那种生活。”他告诉我，他爸爸是山东威海人，妈妈是哈尔滨人，他们以前生活在东北满城，因为不和，父母在他小的时候离异了。他一度成为弃儿，后来爷爷带过一段，因为很穷没有吃的，最后还是妈妈不忍心，把他找了回来。妈妈信佛，入了佛门，带着他到处辗转。去过很多寺庙，他们来九华山前在普陀山待过。在15岁那年，他正式入了佛门。


古经台

“你妈妈现在哪里？”我问。
“山下的翠花庵里。我们每年见一次面。”他回答。
翠花庵就在九华山下，徒步登顶一般都要从它的门前经过。我去拜访过，还拍过照片。我极力回想自己在翠花庵看到的情景和见过的那些尼姑的面孔。我觉得坐在庵门口低头闭目诵经的女人和这个孩子有相象的地方，我猜想可能那就是他的母亲。
他告诉我，他法号释观藏，俗名泠拓。我安慰了他几句，让他自己多保重多学习，他点点头。
离开他的时候，我的心有点酸楚：儿子在山上，母亲在山下，我见他们只要半天的上下山工夫，而他们见面要待一年，虽然近在呮尺，一个“佛”字让他们的心灵靠得很近又让他们分开得很远。


九华山古佛洞法师释常贵

释常贵是九华山古佛洞的法师，俗名汪教勤。我见到他是我去古佛洞方向的路上。他正好从对面走过来，是去附近取一块手机电池。10分钟后，他办完事情赶过来与我同行。路上，我把他为什么出家的问题给了他。
他几乎没有思索，就告诉我：他是张家港人，母亲是安徽九华山人。16岁那年，舅舅带他到九华山玩，一个老和尚很喜欢他，就留他在寺庙里住了三天。那时的九华山，没有什么游人，清静自在，三天的寺庙生活让他对这里似乎有一种适应感，便产生了将来出家做师父的念头。
“你没有想过出家就不能结婚的问题吗？”我插话问。
“想过。”他继续述说道。“舅舅家没有儿子，后来我就过继给他做儿子。舅舅有两个女儿，舅家想把其中的一个以后给我做老婆，我不喜欢。20岁时，我外出认识了一个姑娘，想和她结为夫妻。舅舅倒没有什么，舅母就不干了，她认为我过继过来就是给他家做女婿的，说，你要那样就滚出去。我想，滚就滚，于是就想到了出家。我22岁出家的，就这样，我的早年动念有了结果。”
“你没有再回家乡看看吗？”我问。
“看什么？自家老人在我出来前都过世了。我是靠哥嫂的。”
山上迷雾茫茫，常贵师父告诉我，前面就是相传地藏菩萨打禅的地方。他领着我去看了地藏靠，地藏靠就是巨大石岩坡上的一个凹槽，面积正好是一屁股做下去的大小。相传地藏菩萨每天傍晚就是坐在这里面向西方打禅的，后来也是在这里“飞仙”的。
常贵师父近50岁了，在九华山的每个寺庙都待过。他告诉我，新近收了一个徒弟。
“徒弟是怎么个情况呢？你怎么答应收他的？”我想知道他徒弟出家的故事。
常贵师父说道：去年这个时间，古佛洞突然来了一个小伙子，他饿极了，一进门就问我讨饭吃。出家人四方来四方去，讨口斋饭不是很简单的事情吗？没想到吃完斋饭，小伙子要求留下收他做徒弟。
小伙子告诉常贵师父，他来九华山要求出家已经多天了，因为没有红包给别人，哪家寺庙都没有留他的，现在只能求常贵师父了。
师父问：“你是哪里人？”
小伙子答：“安徽安庆。”
师父问：“你出家，家人知道吗？”
小伙子答：“家人都知道。父母也同意。父亲74，母亲64，六个子女中自己最小。”
师父又问：“你家里人知道你现在的情况吗？”
小伙子无言以答。
“你家有座机电话吗？电话号码是多少？”
小伙子报了号码，师父通过手机拨通了小伙子家的电话。师父在电话里告诉小伙子的家人，说你的孩子就在我这里，你们放心好了，一周后，我带孩子回来看你们。你们同意他出家，我就带他走，不同意，我就算送回来了。
电话打完，师父对小伙子说，你出家，必须要有全家人的同意，出家人不能只考虑个人的意愿，还要考虑其他亲人的利益。
一周后，常贵师父带着小伙子到了安庆，在确认了他家人都同意后，才收下了这个徒弟。
故事讲完了，我们也来到了万佛洞。


放生池前的年轻师傅

万佛洞实际是巨岩下的一个岩洞，被开辟出来作了佛堂。常贵师父和他的小徒弟就在这里修行。条件十分简陋和艰苦，没有电，没有水，几乎不见阳光，衣被长年都是湿漉漉的，和我在九华山其他寺庙里看到的金壁辉煌情形根本不可相比。这里人烟罕至，倒成了真正修行的好地方。
常贵师父告诉我，瑞士总领事来过这里，在这里住了一周时间，和他一起研讨过佛学。师徒两个在这里并不寂寞，手机可以帮助他们和外界保持联系。
借常贵师父出去的空档，我和小师父聊了起来：
“你是什么时候出家的？”
“去年。”
“出来想家吗？”
“家？家在心中。”
“今年多大年纪了？”
“25岁，属狗的。”
“为什么出家？”
“习佛行德，普渡众生，自渡渡他。”
“具体怎么解释你的话呢？”
“佛学的道理很细致，学说也很圆满，学习它，修行它，有一种开明的感觉。”
我觉得，常贵师徒二人的出家，恐怕可以归为自觉自为的一类。


我在天台禅寺的香客铺位

2006年5月5日星期五 九华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