岱庙天贶殿壁画
上次来岱庙,转到天贶殿时已经黄昏时分,为了保护这千年壁画,现场是没有灯照的,再加之正赶上阴雨天,墙上的北宋壁画我实际上是一点都没看着。记得当时殿内黑咕隆咚的,到底看到一座石桥上的几个大臣没有?如梦如幻……
那点印象,仅是幻觉罢了,幻觉可能源于过去从电视上看到的一个相关镜头,也可能是看什么画册得到的印象。
转眼四年时光划过,今天重来,专为看画,了我心头夙愿。这幅著名壁画的名字叫《泰山神启跸回銮图》,而所谓泰山神,即东岳大帝,据说是按当时宋真宗的样子来描绘的,巡游场面和规制,也基本是在北宋时候皇帝出巡的情况来再加发挥而画的。只见北、西、东三面墙上,全部画满了,满墙飞动,笔墨朴茂,流丹溢青,气韵通神。时光给予的色彩古旧味道,以及画面或墙面些微的斑驳脱落,吸引我进一步上前更加细心地读画。
壁画高3.3米,全长62米!
向值班人员打听尺寸时,她告诉我看画顺序是从北墙中部按顺时针走向转着看。大殿朝南三个门的东边一个门所正对着的,是东岳大帝的“升车像”。这车驾的表现是四维透视的,即在看得见车子前面挡板的情况下,亦兼顾表现登车者登车时从车后所见,而不是完全忠实于真车的直观视觉上的透视。大帝被画得体量最大——超过其他任何人,拉车的数匹马就相对显得很小。车上的帷幔,特别是后面的一块,画得轻柔之极,起初我以为画那块帷幔的墙皮因年久而脱落了,凝目细看,它是在的,——轻柔至此。
车驾左边,簇拥着一大群骑马持红缨枪的武将以及少数文官,动态各异。这一大群的上、下两翼,斜伸出两列马队,也是持长枪的武将,对升车之大帝形成合抱之势。那一大群扈从者的后边,一座桥上有十几个文臣,或交谈,或朝大帝翘望,俯仰间神态各异,性情毕现,我个人觉得这几个人的形象,才是全画的中心。桥的东边还有殿宇,说明大帝是从这里出发的。在这片皇家殿宇台墀的区域,既可看到手拿四尺大棒的一队武士,也能看到趴在窗口的两个和尚。
在“升车像”前面(东面)不远处,有一只大象驮着聚宝盆(旁有一人扶着它)。其后跟着两只有类狮子模样的祥兽,各驮着红色珊瑚,在旁各有一人趋驾着祥兽。再后面有两个重要的大臣或仙人是乘着步辇的,各由八个兵卒用肩抬着。而道路的最边上,依然有骑马武士列队护卫。
庞大的行列中,凡护驾的,随从的,仪仗队,乐队等,人数很是不少。若从最前头开始说,依次是一对步行旗手,一对骑麒麟的,持旌旗的马队,吹奏马队,全副武装的御林军马队,仪仗执事行列,又是一对骑麒麟的天神或武将,然后是上述大象、祥兽、乘八抬步辇者之属。
浩浩荡荡,这一大队的人马已经开启了行程……
北墙靠东边的地方有巨型双柏,在墙上大略有三米高,一簇簇叶子被晕染成椭圆形的墨团。粗壮树干的左侧正有两个手拿剑或锏而骑着麒麟飞驰的人,这双骑麒麟,是为大象和聚宝盆开道的。树干右边是打旗幡的马队。
转到东墙,有两列长长的仪仗队。然后有一棵近景的巨松,伞盖一样树冠的两个犄角上都衬着远处的巉岩。这大松树比那巨柏只略小一点,一簇簇松针也象巨柏叶子那样被晕染成椭圆形的墨团,甚有一股子仙气。巨松右边,有一处空中楼台,其“写意的透视法则”给人一种梦境,画得不大,算是远景了。这一对空间关系的处理可谓极尽能事了。
我的视线跟着游行队伍继续向东延伸。只见队列的前面,即东墙的南边,有一些仙风道骨的持笏的大臣候在那里,这算“启跸”部分结束了。
西墙南端是一群官员,遥遥尾随着大帝车驾,——这算是“回銮”部分的开始。他们前边经“地狱判官”、三个红髮小鬼(最左边的小鬼是否红发已经看不出,三个小鬼一个打旗,一个捧灵芝盆栽,一个跑到前面回头而望)、几个骑马的文臣、一对威武的骑马的天将之后,霍然一大群武将(依然夹杂着少量骑马的文官随从),大概近百人吧,皆戴红樱头盔,手持红缨枪,森然护佑着大帝的车驾,人数之多,似乎不在“启跸”那阵式之下。
为銮驾开道的,依然是那些“节目”,与“启跸”大同小异。
从西墙到北墙,“回銮”的大队人马的沿途有山水之境、林树、宫殿庭院建筑、河桥等,一直到回宫。其间四个骑麒麟者依然是有的,但骑者的服装有变化。北墙快要接近宫殿的地方又出现了东墙业已出现过的骑着马吹奏乐器的武士,那是一种长柄的小头喇叭。再往东是旌旗马队;俩骑麒麟者;两个步行抗旗的。接着是:一群迎驾的儒雅的文官。他们身后是殿前长长的乐队和武士队。这些武士还是那些手持四尺大棒的(大棒似乎专打大臣屁股,让人心头略过一丝不悦)。而金銮殿的台墀上,已经站立着一列侯驾的大臣。总之到了北墙接近中部的“殿前迎驾”,巡游结束,全画结束。
东墙北边有横向的两列仪仗队;北墙上有迎接回銮的两列武士组成的仪仗队和乐队,也是横向的。这在构图方面支持了62米的画幅的“贯气”。
这壁画是人物画、山水画,建筑画的结合。也是考察北宋服装、执仗幡旗的各种样式的直观资料。
西墙中段的右上部,是一片树丛,描绘得很精密的各种树的细枝,交错,重叠,杂而不乱,有着惊人的层次感,又有粗粗的藤萝,缠绕,垂下。这片树木画得好极了。
北墙西半部过了桥的骑马武将队列里有个拉着绳子而拽着风中幡盖的武士,颇有意趣。
人物塑造上,上面已经说过了,我相对最喜欢的是北墙中部的桥上的十几个文臣。还有就是北墙西侧的两个牵骆驼者,实乃所有人物画家的“教科书”,也是我最喜欢、最看中的。这俩人头戴一种锥形貌,西域人的装束,造形上高超极了,画得从容而娴熟,连手的表情都画出来了。当然,东岳大帝一脸的淡然清秀表情也给了我极深的印象。其他的所有人物,不论武将、随从、神仙等,也都神态宛然、活灵活现,都是既符合其身份,又有相互间的连带和主次关系。
全画众多人物,没有不画得神态可拘的。比如北墙“回銮”当中的石桥之东,即拉幡者的西边,有一组武将,各持宝剑,姿态各不同,都是虎虎有生气,眉目顾盼有神。西墙带领护驾队伍的,是一位戎装女将军,胯下白马,手中长剑,面目清丽而不乏英武之气,一望而知也是位重要人物。
山西的永乐宫壁画、广胜寺壁画,是元朝的;北京的法海寺壁画,是明朝的。而岱庙的《泰山神启跸回銮图》,是北宋的(只有其中画在高处的几处院落建筑的部分,乃按西方焦点透视表现,应该是清朝画师的补画)。此壁画能历经千年而基本没保存完好而没有剥落得太厉害,我估计是在墙面打底的处理上用了“三层细麻”的技术。人物的勾线,体现着只有北宋人才有的“思维方式”。都是细细的,并没有我想象的抑扬顿挫,无论组织线条还是用线表现的人物动态和造形,都更加具有某种“超乎物外”的成分。人的眉目、表情,总体来说是倾向于淡然、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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