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玲,2015年“全人教育奖”入围教师。内蒙古罕台新教育实验小学教师,“新教育研究中心”成员,南明教育“全人之美”课程的实践者。
全人教育奖由21世纪教育研究院和心平公益基金会共同主办,是为在中国的基础教育界发现并奖励一批具有“全人教育”思想,推动“以人为本”的教育改革,致力于以健全的教育推动社会健全的教师而设置的奖项。并为一线教育改革者搭建交流、合作、共享的平台,这个奖体现着民间教育机构所具有的独立性、公信力和影响力。该奖项每年评选1次,每届仅有1名全人教育奖获得者和3名提名奖获得者。“新教育研究中心”目前的所在地,是内蒙古鄂尔多斯市东胜区罕台镇——蒙语中的最高山坡。巴掌大的小土坡上矗立着罕台新教育实验小学和它旁边的中国移动通信塔,坡北不远处是一望无际的库布其沙漠,坡南由一条罕台川育化出了草原,实验小学成了沙漠与草原的地理分水岭。
春分时节,残雪渐消,草原与沙漠看起来一般颜色。这仿佛今天“新教育研究中心”的现状:在这所看似宁静的小学校里,有中心的部分核心成员干国祥、魏智渊、马玲、杨超四家人,他们要把新教育实验发轫12年来的理论与实践框架、课堂与课程设计、教师培养与教学生活等等做一次系统的梳理,他们在期待新教育实验真正能惊醒中国教育大地的那次“惊蛰”。
“马老师给了我们全家希望”
2010年夏末,葛园园带着7岁的葛岂凡走进了罕台的新教育实验小学。让孩子投奔这里的初衷很简单:离家近,不收学费,可以寄宿而且伙食不贵。与别的家长相比,葛园园的眼神有些黯淡,更加缺少自信。有些心虚主要不是因为自己和丈夫只是多年漂泊在外的打工者,也不是因为他们的孩子认识的字不超过10个、10以内的加减法都算不出来,甚至不是因为葛岂凡是早产儿,先天肾功能不足还伴有严重的视力障碍。哪怕别人说自己的孩子是弱智、是自闭症,葛园园咬咬牙都能承受。她不能接受的,是孩子严重的自卑,是自己想尽方法后的无可奈何。“他没上学前胆子还不如妹妹大,天黑了不敢出门,被同乡羞辱了就回家一个人玩沙子,对书本更是害怕得不得了,手把手也教不会。当时,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岂凡能健健康康的长大。至于他的未来,那时我觉得他也就是回家种地的命了。”
马玲在教室里迎接孩子和家长,葛园园有些躲闪的眼神让她对葛岂凡有了几分特别的关注。此后因为担心孩子,葛园园有空就往学校跑,新教育实验的课堂是开放的,这让她有机会完整地见证了一个“毛虫变蝴蝶”的奇迹。
早晨孩子们在悠扬的弦乐声中醒来,每次上课下课也都是曲调不同但同样优美的旋律。葛园园问孩子能不能记住什么乐曲是什么意思,得到的回答是:“马老师说了,我们听到的是世界上最美的音乐,我听了两次就记住了。”说话的那个内蒙学生胖嘟嘟的脸上写满了自信。
然后是孩子们最喜欢的晨诵时间,二年级的内容是“对对子”。“喜对忧、唱对讴,野马对沙鸥、翠馆对红楼……荒径入林山寂寂、洪涛接岸水悠悠”。马玲为每一个对子都精选了配图,或美轮美奂,或深入浅出,孩子们也争着举手,有的说野马对家兔,有的说翠馆对青阁,意趣盎然。晨诵在“苍穹杳杳,罕台川旁,绿洲于沙,弦歌悠扬……立此天地,达彼万方”的校歌合唱中结束,满口余香,孩子们多少有些意犹未尽,葛园园更是神清气爽。
课堂上大家又有了一展身手的机会。新教育实验为不同年级的孩子选取了相当的阅读范本,马玲为二年级下学期的孩子选的是“木偶奇遇记”的原版中译本,孩子们或分男女,或分领和,通过阅读来扮演假恶实善的食火人、善良却不坚定的匹诺乔、狡诈的狐狸和凶残愚蠢的猫。读到激愤时有的孩子情不自禁地拍案而起,有的孩子主动举手要帮助匹诺乔找出猫和狐狸骗术中的漏洞,葛岂凡在回答“食火人为什么放匹诺乔走还给了他5个金币”的问题时,轻轻地说“他被感动了”。马玲的手轻轻地放在葛岂凡的肩上,“对,这个回答最准确。”坐在教室后面的葛园园没法看到儿子的脸,但她能看到儿子心里的笑容。
课堂内外的共同阅读,不仅使葛岂凡捡起了识字的兴趣,还打开了他写作的大门。“一开始我还奇怪,不打不骂不考试,老师究竟用什么方法一下子让他在学习上开了窍?后来我发现,是孩子的信心找回来了,他不只拉着我们去书店选书,还教妹妹认字,帮我拖地,起床后被子叠得不好就打开了再叠过,放假的时候回老家,和同乡的孩子有说有笑。”2012年3月13日,葛岂凡在自己周末的写绘本上写下了这样的文章:“我很爱做梦。有的时候我做温柔的梦;有的时候我做快乐的梦……”
“遇到马老师我才知道什么是教育。以前自己一个打工的也不知道活着为什么,但是看到马老师每天单独陪我们孩子读书到八九点,孩子睡了又备课到十一二点,就是感冒发烧了也带着口罩给孩子们讲得有声有色,我就很心疼,我老公专门买了感冒药让我带给她。马老师什么都没有,就有这帮孩子!”“后来,我也买了几本教育方面的书,买了电脑,想在家也和老师配合好,很多牧民家长的想法也都和我差不多——原来没有希望的,现在有了。现在听孩子回家讲自己编的故事给我们听,还想尽一切方法画出来,写下来!你知道吗,我的感觉就像是经过漫长的地道,终于见着光了。”
“孩子现在总想着怎么改变自己,孩子有了未来,我们家也有了未来,马老师给了我们全家希望。”
“面子”还是“里子”?
说起来罕台新教育实验小学地处偏远,时常停水断电,新教育师资的招募也不尽如人意。真在这里扎根,即便不做研究只是当老师,也需要很大的定力。但马玲很知足,甚至称自己这是提前“知天命”了,她就是要守住课堂,守住新教育课程研究。哪儿能让她专注,哪个团队能让她安心,她就在哪儿扎根。因为她要做的不是“面子”而是“里子”。
加入新教育研究中心前马玲曾经很有“面子”。她是河南安阳油田子弟小学的优秀教师,“天生就是老师命”的她本就酷爱阅读,和学生们打成一片,学生的成绩还特别好,是少见的学生和家长都服膺的老师。有良好的口碑支撑着,虽然“也对班上个别差生真的是无能为力”,但“关系很好”的家长居然可以和她达成谅解,得出共同的结论“这孩子可能真不是学习的那块料”。
结果,2006年7月当马玲作为一个优秀的小学教师和儿童阅读的研究者加入了新教育研究中心时,她惊呆了。自己原来得意的课堂掌控力和阅读力在研究中心的“高人”干国祥、魏智渊面前简直就是小儿科。虽然中心里很多人因为有同感而退出了,但就奔着“换个活法、寻找提升空间”来的马玲咬咬牙,坚持下来了。这些高人们有两个特点,一是文史哲打通,让•皮亚杰的儿童心理学都只是让他们“感觉找到了知识上的桃花源而没有人生境界上的提升”;二是极端重视少年儿童的真实成长,做起教育课题来不论对象是在江苏还是在贵州,是天才还是智障,是教育局长的女儿还是举目无亲的孤儿,都同样的一丝不苟,为了朱永新教授“过一种幸福完整的教育生活”之理想虽殚精竭虑而在所不惜。
之后马玲自己接触到的学生更给了她人生转折的契机。贵州北部山区一所小学的学生,每天2个小时的山路,4个小时的课程,中午馒头夹辣椒的生活水平,平均只有20几分的成绩单,一切的一切都不能阻止他们准时准点充满激情的“吼字”:单个字认识,文章完全不明白。即便如此,还要承受老师的无奈和原始得不能再原始的体罚。教育,是为了什么?原本被干国祥等人打击没剩多少的“面子”,被马玲自己彻底撕下来,伤口很疼,但里面干净了。
命运却还是不肯放过马玲。2008年原本由马玲联系与新教育研究中心达成合作协议的汶川教育局局长在地震中遇难了,人死国难我死知己,研究中心一干人背起书箱就上了前线。在汶川他们兵分两路,一路去给最大的绵阳帐篷小学的学生们上课,另一路在其它公益服务点发放写绘本、专门订做的音乐故事盒,给孩子们讲故事。
奇迹发生了,当金子美林的《向着明亮那方》的诗歌被诵读的时候,分插在各班的孤儿们不再依靠在同学身上,独自坐直了身子;穿着拖鞋、耳边不断重复“对方不在服务区”,直到手机电池耗尽的本地老师们放下电话聚拢过来;远处的解放军、志愿者更是把只能容纳40人的帐篷挤得密不透风。没有人号召动员,孩子们把“教室”里的垃圾捡得干干净净,在帐篷各处插上鲜花,左文右图的写绘本上,一边工整地抄写着诗句,一边画着一个压在几块大石头下面等候救援的自己
。
这才是教育,这才是值得自己追寻的“里子”。
寂寞的“天命”
诺大的中国,马玲最终认定自己要坚守在罕台。在全国转过,被央视采访过,项目成果的图书出过,影响全国百万新教育追随者的“教育在线”网的版主当过,那个曾经立意逃离课堂的马玲终于还是回到原点,她不在乎房,不在乎车,不在乎工资与保险,与学生们一起吃食堂、住宿舍,心甘情愿地为学生们当保姆、当医生、做朋友、做母亲。
她认了。“理想越大,做的事越小、越具体”。自己在河南的侄子考了八九十分,却被老师要求开弱智证明以维护自己的“口碑”,分数决定制不只异化了学生,也异化了老师。为了更多像自己侄子、像葛岂凡这样的孩子不被放弃,为了马加爵、药家鑫不再有愤然出手的理由,自己扎扎实实地开发一套让孩子们想得清楚、说得明白、活得幸福的教材与课堂教法,寂寞点算什么呢?何况有孔孟老庄可以传神,有杜威、陶行知、苏霍姆林斯基、鲁道夫•史代纳可以指路,有萨特、皮亚杰可以怡情,有柏格理、史怀哲可以助兴,有那么多志同道合的人可以共读同行,“阅读自动化”、哪怕是“奉献自动化”也不是那么枯燥难当的事了。
教育上没有简便的捷径,用分数来衡量、奖惩、筛选孩子貌似公平,其实是工业革命的产物,冷战的思维。朱永新接过陶行知当年“故新教育之所以新,旧教育之所以旧,则视其发明能力之如何耳”的大旗,欲以民间之力自下而上改变中国教育现状,目前全国的新教育推广试点已经有2000多个,而罕台实验小学学生的邻家小孩会读儿歌的人也正越来越多。沙漠中的绿洲格外美,沙漠中的红花格外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