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之间，那年夏天
窗外的葡萄藤叶黄了，紫薇也已开至荼蘼，天空湛蓝，气温舒爽。忽然之间，这个暑热难耐的夏天，便要成了尘烟往事。我不喜夏天的酷热，那样的气温令人浑浑噩噩，大脑和躯体都仿佛浸入了热浪中漂浮，恍恍惚惚一日过罢又一日。
我常对自己说，要记住这个，不要忘了那个。有些人事更是要铭记一生，然而往往在几页日历的翻卷间记忆便模糊如墨染过的一团毛边纸。正如前日指着荧屏上一个非常熟悉的大明星想叫出他的名字时却张口结舌——难道，大脑提前衰退了？幸好，我有写文字的习惯。某些往时生活的片断，不被记忆左右而仍在文字间鲜活如初，让我能够流畅地重温旧事。重温旧事，当时令人多么的愤愤不平、悲伤难忍、孤单惆怅或欣喜若狂的人事而今读来都已淡然，不过是常人的几笔琐事、寰宇的几粒微尘罢了。
只是，仍要在这个初秋的季节翻几段夏日的往事，提醒自己不应忘却的人。
其一是今年夏天忽然之间发生的一件令人惊魂不已的事儿——阿泉落水事件。阿泉是我的儿子，8月14日，他和一位同事的小孩一道在公司玩耍，玩着玩着两人便跑到了掘石港河边，双双掉入了河中。家住掘石港边的一位小伙正打算在码头边捕鱼，闻声便跑来跃入水中将俩孩子救上来之后，默默离去。
这件事情的经过似乎很简单，三言两语便能写完，可我听到这消息时，却吓得浑身血液骤冷，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接连数日都在反复回想其中的细节，反思自己监护的缺失和教育的失败。掘石港是黄浦江上游的主要支流，是一条大河，曾经有人想不开，便在金山大桥上跳入河中而亡，这条河也曾经淹死过像阿泉这样的半大孩子。阿泉已经十岁，却如此莽撞且懵懂，他带着另一只有五岁的女孩儿玩，俩人落入水中，如果无人相救，或者相救来迟，会是怎样的后果，我无法想象。我又急又气，将阿泉狠狠地打了一顿，年年安全教育，全都当作了耳边风，不给一个教训，永远都记不住这次与死神挨得多么的近。后来，姚太太连日在河边寻访，终于找到了那位救人的义士，他叫闫涛，一位来自安徽的小伙，憨厚，谢绝了我们的物质感谢。
我在七八岁时，也曾有过一次水中惊魂事件。这事儿讲起来也简单，我在村西头的一条江的浅水区玩水，被一个人冲撞而滑入了深水区，我扑腾几下尚来不及呼救就沉了下去，而在触及江底时，又被另一人用脚顺水推出深水区而捡回一条命。
江南水村的孩子大多从小就在水中玩着长大，自然地就会游泳。而我生来胆小，和我同龄的小伙伴都已经学会了从桥上跳水以及玩各种泳姿，而我却只敢在及腰深的浅水区里扑腾。那年夏天，我被人撞入深水区，喝了几口水后沉入水底，又被扎猛子的人推出顺水漂至浅水区，我忽然之间就发现自己可以漂在水面上而不会下沉了。那时我完全没有意识到刚刚所经历的危险，反而惊喜地往深水区游，想要向小伙伴证明自己也会游水了。披着夜色归家，我高兴地向母亲炫耀自己学会了游水，母亲起初也高兴，但问明白过程后当即黑了脸。母亲有没有打我，我已不记得了，只知道从此后母亲禁止我去河里玩水，但我却屡屡在午后偷偷地去，游水的功力越发的好。尽管我读初中后便不再去那条小时候以为很大但以大人的眼光来看却很小的江里游水了，离开家乡后却很怀念它。这条江不仅灌溉了沿江两岸的稻田，还让我们在其中戏水，打鱼，摸河蚌，捡螺蛳，捞水草（给猪吃），算是一条小小的母亲河。每当我想起我戏剧性的学会游泳的事，便对撞我入深水的人感情复杂，他无意中差点让我亡命，却又给了我学会游泳的契机。当然，更多的是要感激将我从深水区推出的人，他可能是比我年长的大伙伴中的某一位，当时在潜泳，动作幅度很大，蹬了我一脚，虽然也是无意的，却让我铭记至今。
十余年前的一个夏天，我去一个偏远的山城小镇出差，在县城找了旅馆放置行李后，便坐乡村巴士去办事。那时我还没有手机，腰间皮带上挂一个BP机，钱包里放着电话IC卡，背着包，全部的身家都在身上了。巴士在山间公路上一路颠簸前行，也不知道行了多久，昏昏欲睡间，售票员过来收车费，我翻遍了全身的口袋和背包都找不到钱包。旁边有人“好心”地提醒我，我的钱包被一个中途上车且又转即下车的人摸去了。我欲哭无泪地问他，当时为什么不提醒我。可是，再怎么说都晚了，售票员虽然同情我，却仍然在下一个路边停靠站赶我下了车。
我原本想，没有钱，没有电话卡，只有走回县城再想办法请求支援了。可是下车后才发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太阳是那么的晒，山路是那样的长，行人是那样的少，我一路走一路张望，期冀能获得帮助。但是路过的车辆很少，偶尔经过却也无视我的招手，而且返程的巴士也没有了。我又累又饿，下车时还是烈日当头，不觉间便已日落西山，而转眼又是一片漆黑，而前路漫漫仍不见县城的灯火。就在我绝望不已且心生恐惧时，忽然之间，身后远处有灯光射来，可闻车子的突突声，我当即兴奋地站在路中间，心想司机不载我，我就不让路。可是，我又想，这黑灯瞎火的山路上，正是强盗出没处，不由得又觉恐慌。正在我天人交战之际，车子近了，然后停了，是一辆空载的栏板小货车，驾驶室里已坐满了人，司机问明我要去县城后，便说顺路，然后大手一挥让我爬上了后面的车厢。我紧紧抓住栏杆，兴奋之情无以言表，此时才有心情去观感山夜的美妙——只觉扑面而来的山风凉爽如水，隐约的远山用优美的曲线延绵不绝，满天的繁星如钻石般晶亮，四处都是点点的萤火虫在飞舞，仿佛一伸手便能触及便能盈手。时至今日，我已忘了那个司机的相貌，也不曾问过他的名姓，只记得他爽朗的声音与仗义的一挥，便让我忘了落魄而有从地狱到天堂般的快乐，多年来这样美丽的夜景不曾再出现过，至美的那一刻，也只留存在我的文字与梦中。每每想起那个偏僻山间的夏夜，我也只能默默地想，好人，是能一生平安的。
忽然之间，或可生死一线。忽然之间，也可永恒。在这样的秋夜，回想夏日的几段旧事，惟有感恩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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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9-09 23:07: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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