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从网上看到，一些迫于生存压力而逃离北上广的人，回到家乡后仍然要面临重重困难。最突出的问题是，年轻人要想谋个好工作，有个好前程，主要靠“拼爹”。那些爹为草民，无能力与人相拼者，又逃离家乡，返回大都市。他们觉得在大都市靠实力打拼，比小城市要有希望得多。此外，精神生活匮乏，和周围人难有共同语言，也是再次逃离家乡的原因之一。我在小城生活多年，对那样的环境非常熟悉，且有深切的感受，其社会关系之复杂，岂止是靠“拼爹”可以概括？小城的社会环境究竟如何？请看此文。

                                 小城如林

                                                        梅桑榆

    清晨醒来，想到我在小城的生活经历，脑海中忽然冒出一种有趣的比喻：小城就像一片树林。我做此比喻，并非要将小城具象化，而是用以形容我在这样的环境中生活多年的真切感受。

　　小城很小，有人说“一泡牛尿能撒上半条大街”，有人说“城东有人放个屁，城西都能听得见”，这当然都是夸张，步行十几分钟就可穿透整个城区，才是恰如其份的描述。在如此狭小的空间，人与人之间就很容易套上近乎，拉上关系。往酒桌前一坐，大家称兄道弟，或是“表叔”、“二大爷”地喊来喊去；私下地拐弯抹角地一叙，非亲即故，或是父辈以上几代原是世交。在我家乡，能拉上关系办成事者，被称之为“能‘够’上人”。虽是土语，但一个“够”字，却用得生动而又贴切：一个人的手臂，长度是有限的，很多人的手接起来，其长度便可够到那靠自己的手臂无法够到的人。在小城中，有能量、有头脸的人请托办事，东拉西找，七拐八弯，人找人，人托人，总能够到那高高在上或手握特权，能为自己排忧解难的人。故小城中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如林中的树根，纵横交叉，盘根错节，让人很难理清头绪。这政策、那法规，即使坚硬如岩石，也会被那纵横交错的树根拱得四花五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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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城之中，有一类人就像林中的藤蔓，或是你纠我缠，结成密网；或是附树攀枝，天天向上。而小城的所谓“上流社会”，就是由这些善于攀附的藤与树组成。他们的才智、能力并不比下层社会中人高出一截，他们之所以能够进入“上流”，大多靠得是关系。占据肥缺美差的公子小姐，靠得是爹妈的关系，能够干好他们所干的工作的平民子女成千上万，但却不得其门而入，哪怕这些姑娘小伙的才能远远超过他们。闹个一官半职的人，大多靠得是特殊的背景、过硬的后台，总之除了以重金购得乌纱之外，靠得还是关系。别说在小城中有数以千计的人可以胜任他们的职务，许多人的德才远远不如他们的下级。故无论是占据肥缺美差的公子小姐，还是闹顶乌纱戴戴的人，很少有人敢拍着胸脯说他谁都不靠，他的位子、乌纱是靠他的才能、靠公平竞争得来，他的工作或职务，除他之外没人能够胜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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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藤蔓和树木蔚然成林，但并不是林子的全部，林中还有那数量远远多于藤与树的野草。小城中的平民，大多与林中的野草相似，因为他们无能量、无靠山、无背景、无大树可以攀附。他们当然也有关系网，但这“网”中都是贫哥们、穷弟兄，只能在生活上遇到困难时相互帮衬，故许多人终其一生也改变不了“草”的命运。有的人即使改变了命运，也要比那些生来就是藤与树的人付出十倍、百倍的力气。对于许多草民来说，一个股长便是一块磐石，可以压他十年八载，他才能再高，磐石不移，他也别想有出头之日。一个科长伸出手来，就如巨树之冠，可以遮得他见不了天日，他本事再大，巨树不倒，他也别想见到阳光。由于小城太小，他想跳槽而无槽可跳，想逃走也无路可逃。有的人纵然能翻上几个跟头，但翻来翻去，也难翻出那些“大人物”的掌心。那些嫉贤妒能的家伙，就像林中的藤蔓，一不小心也能将他绊倒，或是如蜇伏在阴暗角落里的蛇蝎，冷不防咬他一口，叫他鲜血直流，毒气攻心。

       林子里有无虎而称王的猴子，小城中有妄自尊大的虚矫之徒；谁若是妨碍他称王称霸，他便会和你不共戴天，想方设法把你搞垮。林子里有巧借虎威的刁狐，小城中有依官仗势的小人；谁要是得罪了他，他便会把你当作仇人，不择手段把你整倒。因此，一些被逼无奈的人只好离开小城，远走他乡，靠自己的能力开辟新的天地，改变自己“草”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