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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记录我的生活梦想缎微凉原创二十四番花信风系列之兰花文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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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信:兰花
“幽兰香风远,蕙草流芳根”,这里说的兰,是当今所称的中国兰花——国兰。古时将兰与蕙并称为兰蕙,今天的人索性兰蕙不分,统称为兰。实则,兰与蕙是不同的。北宋黄庭坚在《幽芳亭》中对兰花的描述,正好可以一窥兰蕙的区别:“一干一华而香有余者兰,一干五七华而香不足者蕙。”华即花,兰一枚花茎仅开一朵而香味浓郁。蕙香不足,然而花朵较多。常见的大花蕙兰,即是其中的一种。“观花一时,终年赏叶”,养兰人家,多是喜兰而贬蕙,倒不全是因为蕙花不香,而是嫌弃蕙叶苦长,粗糙肥硕。而兰叶细长纤秀,容貌窈窕,置于窗台之上,恰如临风起舞的少女,在在惹人怜爱。
我亦喜欢兰花,却一直以为自己与兰花的缘份是极浅的。花市里买来的兰,刚到家都是水灵清俊的招人爱。我照足花匠的吩咐,春水出,夏不日,秋不干,冬不出。可这些兰来到我家,不出三个月,就已呈现出叶老剑枯的颓态了,大有一番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样,可怜兮兮的地熬上几个月,连最后几枚叶子也都黄了,这盆兰花,算是彻底远离尘世,魂归天国了。
也养过一盆秀丽挺拔的兰草,据说是野生春兰,唤作“姜氏荷”。兰农神秘地跟我讲,“姜氏荷”一箭双花,是非常珍贵的矮种荷瓣兰。“千梅易得,一荷难求”。只要照着他的方法养,一定能养出美丽的花来。我之前从未听说过能开出荷花型的兰草,心里一动,就把那盆兰抱了回来。当年开了花,小小一朵,收根放角,蚌壳棒,白色圆舌上缀着鲜红色的斑,仿似美人唇,很是俏丽。幽香淡雅,若隐若现,如丝如缕,经久不绝。隔得远远的,都能闻到。走近了,特地去嗅,香味反而不那么明显了。“鼻端触著成消受,着意寻香又不香。”想必,兰之香,亦如同兰之心性,妙在一个隐吧。
兰花开了,兰花开了。为此,我整个春节都很开心,特地上网查“姜氏荷”的资料,对照大量的图片之后,却有些失望。不是传说中的“姜氏荷”,只是普通的春兰罢了。虽然花型有些相似,我的兰,却没有“姜氏荷”的端庄,花瓣亦不是罕见的水红色,更没有深红色的条纹……
我几乎跌足,为兰农的谎言而愤愤。怎么骗人呢?虽然我不懂兰花品种,但你总不能随便拿个名字就往上套吧?天地万物都有名,我养的兰花却莫名其妙地用了别人的名字,每当我凝视它,为它感到骄傲的时候,我唤的都是别人的名字,想必它也不乐意的吧?我近乎迂地认为,一切混乱与蒙昧,都源于“名实不符”,于是在一个暖融融的春日午后,郑重其事地为它改名:喜盈眉。并且衷心地希望这盆普通的兰,能够长久地活下去,一年又一年地开出美丽幽雅的花来。
但天不从人愿,第三年秋天,阿姨打扫卫生的时候,失手将它打翻,花泥落了一地。以为重新装回盆去不碍事,也没怎么在意。谁料它竟迅速地枯萎了,花箭都还没来得及抽出,便死于孕花期。我到现在还觉得惨烈。一株兰花死于孕花期,跟女人死于难产有什么区别?同样令人痛心疾首。生命中太过酷烈的,都会令人存有畏惧之心。听人讲养兰亦是需要缘份的,我想起那几株亡去的兰草,便淡了一颗养兰的心。但每入花圃,依旧在一盆盆娟秀的兰草跟前徘徊。看一看,总是可以的吧?
于是,隔不久,就跑一趟花卉世界,一个花圃接一个花圃地看下去。那些花花草草,蓬勃地生长着,颇有热闹的生气,又或者就在于那般野草无言亦耐看的趣味之中,花香隐隐,鸟鸣溅溅,更觉陶然,不禁要流连不去。也许有几分痴,遇见一盆娟秀怡人却又陌生的兰的时候,我老是不厌其烦地问人:“这是什么品种?”“这盆兰叫什么名字?”花农知道得多些,便好声好气地告诉我,这是碧龙春梅,这是翠菊彩蝶,那是春晓……而有些养花人,问他天天守着的花叫什么名字,他居然不知道,还理直气壮地跟我讲:“这就是兰花。”我每每惊讶地抬眼瞪他,不知名就是不经心。奇怪的是,如此不经心竟然也能将兰花养得这样好!我简直有些妒忌了。恨不能拿自己洁白柔荑去换他指甲缝里都塞满泥污的大手——必定是拥有十只绿手指才能养好兰花。
而我多希望,自己能养好兰花,哪怕,只是养活一盆呢?家里也养有跳舞兰和蝴蝶兰,无所谓地随手放在阳台上,到时到候,它们自然而然地开出百十朵花来,也是美丽,也是妖娆,但我却觉得遗憾。这些洋兰中常见的品种,美则美矣,却没有香气。三十天,四十天,不知疲倦地开着,塑料花一般。而国兰,却殊不相同:“空谷有佳人,倏然抱幽独。东风时拂之,香芬远弥馥。”我记着那些关于兰花的诗句,遂振振有词地跟朋友讲:“兰花没有香味,就象美丽的女人没有灵魂。”曾极迷恋的“喜盈眉”的香,从记忆长河中渡将过来,轻易击中了我,我开始心怀不轨地设想,再去抱一盆兰花回来,好好养。
合着有那么巧的事,连继两年的迎春花市,我都逛到同一位老兰农的跟前就迈不开步。冬日融融的阳光,暖暖地洒了一地。他看见我,扬扬眉毛问:“买兰花么?”我笑笑地答:“只是随便看看。”然后象在自家院子里似的,一看几小时。第二年我再去,他在阳光里端详我,然后说:“去年你也来过。”我就咬着唇微微地笑,让一个陌生人在来来往往的人群里认出来,毕竟是一件快乐的事。他记得我,因为我曾经近乎贪婪地凝视过他养的花。
为着那些秀丽健康的兰,陌生的感觉消弥于无形,我和他说起养过的花,以及在别处看到的稀有品种,甚至提到了‘朱丝玉荷’与‘朱丝白荷’的区别。临走要了盆叶片短而厚阔的矮种达摩抱着走,老兰农认真地问:“明年还来吧?” 他或许认定我亦是个善于养兰品兰的逸友了,邀我隔年再来看他新培植的品种。我笑笑地应:“来的,来的。”
如今那盆矮种达摩,已是极茁壮葱笼的八芽了,在屋外的花荫下,安静贞雅地活着。没有抽箭开花的迹象,我亦不着急,看着那些青碧油亮的叶片,心里极笃定,知道属于我的兰花缘,总会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