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信：水仙

　　入了十二月，温暖的南方，也渐渐地凉了。傍晚归家，常看见风吹着天上的阴云在跑，又看见路两旁的树叶被风吹散，轻飘飘地落下来。昏黄的路灯一照，那些叶子都似是金子做的。 不过是寻常的落叶树木，被空气中的清冷一打，就这样富丽堂皇了，美得叫人赞叹。

　　大寒小寒，冷成一团。到底是冬了，连树木都有知觉。按照南方人家的习惯，进了小寒，就该去挑些漂亮结实的水仙头回来养了。而所谓结实漂亮，跟旧时人选媳妇差不多，要有健康结实的身体才能操持起一个家，圆润饱满的臀部，意味着骨盆比较大，易生养。水仙也一样，想要有一盆美丽清雅，香气浓郁的水仙花，一定要选那些个体大、外形扁、旁生对称的小球茎的大水仙头。捏上去需得手感结实坚硬，弹性好，中膜要绷紧，皮色发亮而且根盘宽大肥厚的水仙头，花箭也比较多。要是一球能有四至七箭，就算是上品了。这样的水仙头，用多好的盆供着它也不过分。

　　水仙叶姿秀美，最宜清供。洗净，去枯根，剥表皮，拿小刀在上部芽间纵切一刀，再两边各横切一刀，清水中浸泡一夜，隔天洗去粘液，拿只浅陶盆养起来就好。盆中累些石英砂或鹅卵石，浅浅地蓄些水，半没水仙头的三分之一便好。白天放在阳光充足的地方，晚上将盆里的水倒掉，放在灯光下。一是防止叶片徒长，二则可使叶短宽厚、茁壮。其实怎么养护水仙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在寒冷的季节里，可以守着一盆花的成长，等候一朵花开的秘密，让人觉得幸福，让人觉得冬天是可以期待的。

　　心里有所期待，哪怕是独自一人，守着天色到擦黑，也不会伤于清冷。看着水仙抽叶了，纤秀修长的叶子，阳光下清爽秀拨，青是青，白是白，干干净净的一身好相，让人看了欢喜。若是怀了身孕的女子，大概还会用水仙花占一卦：开出单瓣的金盏生男孩，开出重瓣的百叶生儿。“百叶的花瓣有四重，两重白色的大花瓣夹着两重黄色的短花瓣。看过去既单纯又复杂，像个喜于沉默的女子，半低着头，眼睛向下看的。悲也默默，喜也默默。”百叶又称玉玲珑，花冠折皱，颇有女心玲珑，悲喜一肩担当的意思。

　　我喜欢女儿家的贞静温婉，每年养水仙，总盼着能开出重瓣的百叶来，但它总不教我如意，每每花蕾冲破叶膜，开出来的还是金盏银台。白得透明的花瓣上围着一团黄瓣，团团地绕着，象一只浅浅的杯盏。小朵小朵的花，黄白相间，娇美异常，没有男子的热情豪爽，倒从花盏里散发出女儿家的芳馨来，丝丝缕缕，沁人肺腑。衬上绿罗裙似的叶子，水中亭亭伫立，不艳，不妖，恬静如水，真真正正是含香体素欲倾城的凌波仙子了。

　　家里有这么一盆淡雅、不怕晓寒侵的水仙，夜里听风呼啸而过，也不觉冷得怕人――屋里是一室的沁香呢。此时最宜做的就是拿一册泛黄的书，挑着灯，静静地看上半宿。困了睡，梦里也有清清的香，盈盈若水。

　　养得好的水仙，能开半个多月吧。我没养过能开二十天的水仙，或许是花开后护养不得法也未可知。又或者，是它开起花来不遗余力，耗尽了一生精魂，故不能久。一朝花残，连球茎都是干瘪瘦损的。通常只能一扔了事。我怜它香魂缥渺，曾尝试将开过花的鳞茎埋入苗圃地里，以为它们能照书上讲的那样，重新繁殖出一窝水仙球来。秋天扒开泥土，我有些失落，原先埋好的水仙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隔年，我又死心不息地把水仙头埋进花圃里。总有一天，会种出一窝相亲相爱的水仙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