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石，不可被遗忘

辛茜

柔石是一位英雄。柔石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极富才华的作家。

1902年，柔石出生于浙江宁海，原名赵平复，化名少雄。受“五四”运动和“一师学潮”的深刻影响，柔石参加该校进步文学团体“晨光社”走上文学之路。1925年，柔石自费出版了短篇小说集《疯人》，收有六篇小说，创作了短篇小说《刽子手的故事》。1928年5月，柔石辗转至上海，埋头读书作文，历时两个月创作完成了长篇小说《旧时代之死》。入秋，经王方仁介绍，柔石结识了鲁迅。鲁迅热情地为他校阅书稿《旧时代之死》，并推荐给北新书局出版，又选了一些外国作品让他翻译，帮助他摆脱经济困难。为了使柔石节约开支，鲁迅让柔石和几个青年住进自己原住宅景云里，并请柔石与自己一起搭伙用膳。从此，柔石视鲁迅为严师、慈父，而鲁迅也如父亲般关爱柔石。在鲁迅的帮助下，柔石和崔真吾等人一起组织了旨在介绍东欧、北欧文学，输入外国版画的“朝花社”，提倡刚健质朴的文艺。

1929年4月，柔石在鲁迅的推荐下负责编辑《语丝》，编辑出版刊物《朝花周刊》《朝花旬刊》，并创作了短篇小说《夜的怪眼》、中篇小说《三姊妹》，由上海水沫书店出版。9月，创作新诗《挽歌》，与鲁迅先生等翻译合编的《近代世界短篇小说集》之二出版。11月，创作了中篇小说《二月》。

1930年3月2日，中国左翼作家联盟成立，柔石被选为执行委员，后又任常务委员兼编辑部主任。不久，柔石与胡也频、冯铿一起，以“左联”代表的身份，参加了在上海秘密召开的全国苏维埃区域代表大会。9月，柔石创作了短篇小说《为奴隶的母亲》，短篇小说《希望》由上海商务印书馆出版，译作《关于托尔斯泰的一封信》《浮士德与城》等发表出版。

1931年，他与鲁迅先生见了最后一面。

柔石是20世纪二三十年代，特别是左翼作家中，一位非常重要的文学家。他的作品对中国社会大动荡时期，底层人民苦难生活的表现，知识分子精神之苦闷、迷茫的深入剖析，家国情怀的忧虑，达到了相当的深度和高度。其独特的艺术价值、别具一格的文采、充满忧郁与悲剧意蕴的抒写，特别是对话式，绘画般写意式的描写语言简洁、凝练、细腻，表达出了人物复杂的心理活动、独特性格，使人物形象生动易感、微妙传神。

柔石的小说，关注的是旧中国农村农民经受的苦难生活、精神磨难、农村妇女的生存状态和悲惨境遇。《疯人》中的主人公，是一位不甘做奴隶的弃儿，在逐渐觉醒，反叛意识愈加强烈的性格中，透出的是桀骜不驯的筋骨。当然，在等级森严、尊卑有序的社会里，他的大胆挑战无疑是悲剧。《刽子手的故事》中，刽子手的残忍、傲慢、可憎是时代的象征，也是一切恶之元素。小说中，刽子手第一次杀人的经过，由刽子手本人描绘，且颇具幽默的谈笑之声，触目惊心。而津津有味的听者，便是那个时代，伪善者的面具，人性的堕落和无耻。

柔石在小说创作上的功力非同一般。《别》中虽只有两个人物，情节简单，却细腻入微，饱含深情，生动地表现出了一对年轻夫妻离别时的缠绵悱恻，一位有着先进思想，深爱妻子的年轻丈夫勇敢、真诚、善良、博大的胸怀。《三姊妹》是柔石的第一部中篇小说，创作于民不聊生、战火频繁、社会动荡的1929年。作品的主人公“章先生”具有“五四”风潮之后青年知识分子，追求民主自由的特征，且热情浪漫，富有反叛精神。但追逐名利的他，却暴露了他在感情上的飘忽不定，人生态度上的游移沉浮，反映出的是那个时代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利己、矛盾、彷徨、动摇的内心世界。

写作《为奴隶的母亲》时，中国农村斗争正风起云涌，柔石笔下，虽无正面描述，但他描绘的农村生活，一位母亲所承受的人世间最为悲惨的精神酷刑，折射出的是人性的丑恶、扭曲和愚昧。在创作《为奴隶的母亲》时，柔石在日记中写道：“决心用文学反映人生，同情被损害与侮辱者。”这是柔石对劳苦人民的深刻同情，也是他的文学创作之所以能够跨越时代，成为关注个体生命、聚焦生命内核，永远被人们所接受的原因。

中篇小说《二月》，是柔石的代表作，至今散发着永不衰竭的艺术魅力。小说以20世纪20年代中期为背景，描写的是青年知识分子萧涧秋奔波六年后来到芙蓉镇，渴望过上平静生活。但因与校长妹妹陶岚相恋冒犯当地土豪，又因同情和资助北伐战争中牺牲了的同学遗孀文嫂而受到社会非难，不得不离开芙蓉镇的痛苦经历；是知识分子在黑暗沉闷、民不聊生、无法避免的悲剧中，找不到出路，忧郁、彷徨的苦闷。《二月》由鲁迅先生作序，上海春潮书局出版，引起强烈反响。1962年北京电影厂根据《二月》拍摄的电影《早春二月》，毋庸置疑地成为了中国电影的经典之作。2002年，上海越剧院又将《二月》搬上了戏剧舞台，无数观众为之倾倒。

《旧时代之死》是柔石唯一一部长篇小说。分为“未成功的破坏”“冰冷冷的接吻”上下两部。作品中苦闷、忧郁、敏感的朱胜瑀勤奋好学、富有良知，却不知人生的出路。母亲、弟弟、朋友是那么的爱他，可整个世界的荒芜与冰冷，贫穷与忿恨仍让他感到窒息，以致于撒手人寰。《旧时代之死》虽然在布局谋篇、语言锤炼上与柔石后期创作的《二月》《为奴隶的母亲》相比稍显稚嫩，但却洋溢着青春的激情，强烈的情感，在情节推进、对话处理、心理描写等各方面，显示出卓越的文学创造力。

鲁迅先生在谈到创作时曾对年轻作家们说：“有真意，去粉饰，少造作，勿卖弄。”柔石深得此意，炉火纯青，在同时代作家中遥遥领先，日渐成熟，形成了独有的主题厚重、笔力从容，人物形象鲜明、血肉丰满的创作风格。自从见到柔石，鲁迅视柔石为忘年之交，亲密无间，事业上合作，生活中贴心。鲁迅常说，“他自己心好，以为世上人心也都是好的，对于官场的严酷，人心的险恶还缺乏认识，不免单纯稚嫩。”

1931年1月17日下午，柔石去东方饭店参加党的会议，因叛徒告密，与殷夫等与会35人全部被捕，关押于龙华监狱。狱中，柔石被钉上重达10多公斤的铁镣—-“半步镣”，可他并未屈服，竟做通狱卒工作，先后送出两封信，向鲁迅和战友们通报信息，暗示他们及早转移，这两封信均辗转送达鲁迅手中。2月7日夜，反动军警对柔石等24位同志仓促行刑，柔石头部和胸部连中10弹。牺牲人员中柔石、胡也频、殷夫、李伟森、冯铿为“左联”成员，史称“左联五烈士”。

闻此噩耗，鲁迅悲愤难抑，沉浸在震惊和悲痛之中。随即作《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和先驱的血》，指出烈士们以鲜血为中国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史“写了第一页”，并亲撰《柔石小传》《悼柔石诗》，由“左联”出专刊《前哨》，以示抗议和悼念。至辞世前鲁迅又作《写于黑夜里》，不多的日子里，无时无刻不在沉痛地缅怀战友，无时无刻不在鞭挞那些“在灭亡中的黑暗的动物”。二年后，鲁迅又写下《为了忘却的记念》，揭露反动派罪行，表达对烈士的悼念之情。

柔石牺牲时，年仅30岁，而创作和译作达118万字，另有未发手稿22万字。其中40余万字文学作品和译著，被列入世界文学宝库，先后被译成日、英、俄、法、德、泰、印等多种文字，赢得了国外读者的喜爱和好评。其中，小说《为奴隶的母亲》深得法国著名作家罗曼·罗兰赞赏。

仲夏之夜，重读柔石之作，那百年前的阴郁彷徨，精神苦闷，又在心头缠绕。柔石是不可被遗忘的。如果生命延续下去，他定会成为中国现代文学大家。

写于2022年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