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的“月”
我总觉得,当太阳升上天空时,月把自己隐遁在大山的后面了。它收敛起所有的光辉,静静地,悄悄地,从夜空中踱下来,来到一座大山的后面,休憩了。
每当夜晚,在山间散步的时候,我看着月。
或仰望。看着月在天上散步,穿过一片片或淡或浓的云,从一颗颗、一串串的星旁走过,从容不迫,闲适自得。当月走过时,云便明亮了,星便暗了。我在山间散步,经过一团团渺渺茫茫的雾气,跨过一条条或隐或现的溪流,信步而行,不知前路。当我走过时,雾气缭绕簇拥,淹没着我,寂静的丛林里有我轻微的湿漉漉的脚步,不时有阵阵蛙鸣。
我觉得,天上的云似雾,山间的雾似云。点点星辰汇成天上的溪流,条条溪流光影烁动,如天上的星辰。月是我此时唯一的游伴,伴着我徜徉,用氤氲的光影为我照亮。我看着月,我觉得月也看着我。月的目光是柔和的,澄莹清冽,流向我。座座山,道道沟,到处都辉映着月的目光。
或低头。月光如波,在山间流淌,淹没了砾石,淹没了荒草。我浮在这波上,随波漂游。我的四周,波光渺渺。这波,柔柔的,只有当我屏气凝神时,才能感到它的轻触。这波,又是浩瀚的,我能看到它在翻滚、在涌动,在向四周涌流而去,沿着山坡而上,顺着山崖而下,荫庇了一切。这波在漫流,在澎湃,在激荡,然而,却没有丝毫的声音,寂静,恬淡,从容,却又浩浩汤汤,气势磅礴。在漫流、澎湃与激荡中,这波不曾撼动一棵树,不曾摇曳一片叶,甚至一颗露珠。在这波中,一切都按本来的状态存在着,一切都在这波的荫庇下酣然入梦。梦醒时分,甚至不知道曾受过这波的激荡与荫庇,不知道在这激荡与荫庇中自己的生命变得纯净与轻盈。
我庆幸我不曾睡去。在万籁俱寂的夜晚,在声息俱无的山间,我看着月,迎着它皎洁而又柔和的目光,让它的清辉将我覆盖。月是可以直视的,它的光不会灼痛我的眼睛,而是让我的眼睛因之得以浸润而更为舒爽与明亮。在孤寂清冷的夜晚,在万物的酣眠与睡梦中,月让自己的光辉飘洒在每一个角落,让每一个生命得以照亮,让每一个生命在它的荫庇下悄然而透亮地生长。
我觉得,月在看着我,看着山间的每一块石头,每一条河流,每一棵树木,每一株野草。看着每一座山,每一片海,每一处沙漠。甚至,它看着整个天地,整个世界。
月光溶溶,在黑夜中让每一个生命发光,却不曾驱散黑暗,而是融入夜色,让夜色在这熹微的透亮中更为柔美与深邃。
月色朦朦,在宁静中轻柔地抚触每一个生命,却不曾有一丝惊扰,而是于默默中给予每一个生命以抚慰与关切。
在孤寂的夜晚,有月相伴,我便不感孤寂。在凄寒的夜晚,有月相照,我便不感凄寒。在羁旅漂泊的夜晚,有月相随,我便不感迷茫。
我静立时,月也静立。我漫步时,月也漫步。我奔跑时,月也奔跑。无论我漂泊何处,无论我是悲是喜,月随着我漂泊,随着我悲喜。通过氤氲的光波,月抚触着我,浸润着我,感知着我内心的波动。无需言语,月从我的每一次心跳、每一个呼吸中感知着最纯粹的我,抚慰着我的善,消解着我的恶。
月光在我身上流动,在这流动中,我的心不再悸动,我从喧嚣烦躁的境域中分离,进入一个澄澈宁静的空间。
月光在整个世界流动,在这流动中,月让整个世界归于一体了,也包括我。
月独自挂在夜空,千年万年。但我想,月从不孤独,从不落寞。月永远都在恬淡地微笑,从圆到缺,从缺到圆,以微弱清幽的光芒,辉映着世界。
月光之下,我看到我的影子。我伸手,影子也伸手。我回首,影子也回首。透过影子,我看到真实的我。
月光之下,一片澄明,掩住了树的绿,花的红,藤的褐,石的青,不见了炫目绮丽的色彩,一切以它最朴素、最本真的状态呈现着。
透过恬静清澈的湖面,我看到月沉在水底,皎洁清冽的月光充溢着湖。伴着月的,有星,有云,月是把整个夜空带到湖中了。我看到,在这夜空中,有鱼儿悠游,有野鸭酣眠。天上的月与湖中的月对望,天上的光与湖中的光辉映交融。月是在看着自己,透彻着自己。月是透过自己的光把天地交融在一起了。
月光之中,星星一颗颗、一串串闪烁着。月从不以自己的光遮掩星的光。月抛洒着光,也收敛着光,让每一颗星都清晰而鲜亮地绽放,让夜空更为广博与深远。月经常待在夜空的一隅,默默地看群星闪烁,星光灿烂。
月并不总是挂在夜空。当乌云弥漫,当细雨飘落,月便隐遁了。夜晚的天空,是月的天空,也是云的天空,雨的天空。弥漫的乌云让静寂的夜空变得波涛汹涌、气势恢宏,飘落的细雨让夜晚显得袅袅娉娉、婉约柔美。月隐遁在自己的山后,默默地看云卷云舒,雨落雨歇。
当乌云散去,当细雨停息,月便于无声无息间悄然升起,再次以它的光辉映照大地。
千年万年,月挂在夜空,伴着云,伴着星,伴着我。
万年千年,月散发清辉,幽幽的,柔柔的,绵长而从不曾消退枯竭。照着山川,照着平原,照着河湖,照着万物,照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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