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周末,我去参加过去同事的婚礼,新娘子指着门口那个帅气的年轻人对我说:他就是成震。
成震有一段时间是我们谈论的话题,他平时沉默寡言,看起来挺老实的,却总是突然做出一些令人惊讶的举动。不知道他是人格分裂,还是他所思考以及行为是我们这些同时代人无法理解和认同的。总之,他是个有话题和谈资的人。
早在大学的时候,他就徒步从北京去拉萨。他家里不算富裕,零花钱不多,一路上逃票、搭车。要知道,青藏铁路是在今年的7月份才正式通行,那个时候他确实没有福气享受这项伟大工程。他当然没有帐篷、没有睡袋,带的食品也不多。一个人在长长的青藏公路上走,很长时间都是孤独的自己,甚至没有匆匆的过客。而并不是所有人都肯让陌生人搭车的,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到了拉萨以后,他看到镜子里头发蓬乱、面色黝黑的男人时,竟看不出这个人是谁。
没错,那已经是很早发生的事情了,当时还没有现在这么多的背包客去西藏旅游。在拉萨大街上,很多人都随地大小便,当地懂汉语的也不多。
成震与自治区的领导谈了谈,对方欢迎他到这里工作,可是从北京来的陌生人却放弃了。新学期开始已经很久了,陈震兜里一分钱也没有了,他只能寄宿在自治区政府,给学校打了一个电话,学校邮来了路费,他才回来了。
回来以后他对大家说,太累了,我以后再也不去了。当然,他受到了学校很严重的处分。我是这么听说的,新娘子也不知道处分到底多么严重。
我离开这个单位有一段时间了,可是和这里人的关系还是很好。他们经常叫我回去喝酒,我想,人的一生中,所路过的地方能有这样一群朋友,就不算是失败了。
我去和成震打招呼,他似乎感到受宠若惊,显得有点慌乱,最后他笑了。他的头发很短,胡子是刚刚刮过的,还有剃刀留下的伤痕,两条眉毛也长得几乎连在了一起,有点凶气。他的眼睛看起来没有多少神气,但是很吸引人,让人感觉那双眼睛时刻都在思考着什么我们所无法理解的问题。
看来他并不善于言辞,总是“嗯”、“好”、“是的”这样说话,最后我祝了他一杯酒,然后回到座位那边去。
成震参加工作以后,成绩一直不错,领导也很喜欢他。不过,他的异想天开实在让人感觉到惋惜,他期望出去流浪远方,他对神秘的东西非常感兴趣,他很少按照常规办事,他的记性指数几乎是零。
有一天,我对领导说自己要走了,很高兴领导的栽培——他果真走了。他到了一个小公司,稀里糊涂地呆了几个月。那段日子里,他开始跑步,每天晚上都跑,而且跑得时间越来越长,有时候直到深夜。后来这个习惯变得非常糟糕,他甚至能够一直跑到第二天早上。为此,他搬过很多次家,距离公司越来越远。
他可以不吃饭,却不能停止奔跑。上班时间,他已经没有了力气,工作成绩还算过得去,但大家都认为他已经不可救药。
在别人看来是浪费时间,可是他觉得这很重要。
成震越跑越有精神,他对奔跑感到一种特殊的兴奋,或许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但似乎有很清晰,因为就是为了跑而跑。这是生命中注定的,而非后天因素所强加。
他终于力不从心,最后丢掉了工作,但很快又在肯德基找到了一份兼职,每天11点到下午6点钟工作。下班以后,匆匆吃了点东西,他就尽快离开,去奔跑。
我回到座位上以后,仔细地观察了他,他是一个帅气的小伙子,虽然有些瘦弱,但身上能够散发出一种让女孩子着迷的男子汉气概,这股气势我们男人也能够强烈地感受到。
他恋爱了,和一个本地的女孩儿,同在肯德基打工。那个女孩子我不清楚叫什么名字,不久她发现了成震的秘密,她快乐地跟着他跑,体力看上去也不差。
成震不得不放慢了一些速度,为了让她可以跟上。可以看出,他是一个心肠很软的小伙子。久而久之,成震跑的距离越来越短,女孩儿开始的时候只能跟上一段距离,后来渐渐地能跟完他的全程了。跑完以后,他们有了一些交谈。有那么一天,成震把姑娘搂在怀里,他觉得自己不再需要跑步了。
他要振作起来,他在一家大网站找到了一份薪水不菲的工作。在新的环境里,有了新的朋友和领导,他们虽然在工作上斤斤计较,但对他都是坦诚的,因为他什么也不去争,只做自己的一份工作,这也是一个非常辛苦的工作。
女孩儿搬出了家,和成震住在一起,他们很难分开,早上上班的时候,总要抱在一起粘很长时间。
过了很久,好像是很久,女孩儿也升做了领班,但是被调整到了夜班。成震晚上两点多钟去接她,在漫长的夜里,他时常感到紧张和不安。他尝试过写点东西,但手指总是在键盘上面发抖,写出来的东西让自己感到害怕,于是就不写了。
总之,他一直显得很慌乱,偶尔突然地大哭一阵,效果会好一些。渐渐地,奔跑的镜头重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他又开始奔跑了。
有时候她嗔怪他的迟到,就像过去嗔怪他非要来一样。终于,成震对她说出了实情,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他无法克制自己的身体和灵魂,否则他就没有办法活下去。仿佛四周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只能通过奔跑来逃出去,没有其他的办法,没有可使用的工具。这张网密不透风,紧得难以呼吸,痛苦不堪。
“听着,我好像到了精神崩溃的边缘,你还是……”
“我说,亲爱的,要是你崩溃了,我也跟着你崩溃。”
的确,没有东西能够让他们分开,他们是最快乐的一对,是最紧密的一对,他们就是一个密不可分的合体,是因为偶尔的失误才在此世而分开。
成震脑子里早就想好了计划,根本不用落实在笔头儿上,脑子比大脑还要清除此行的目的。
他们一路向西奔跑,从北京朝新疆西部边境线的小白杨哨所而去。他们的举动被一个记者发现了,刊登在网络上,两个人一下子成了名人。路上有很多人给他们送吃的和水,有些人甚至跟在他们后面一起奔跑,也有一些人开车在后面,随时给他们提供帮助,甚至有睡袋。
记者很难从他们的嘴里面得到什么话,这反而增加了两人的神秘感,那些驴友们对两个“意志如此坚强的人”五体投地。有的人发誓,要跟着他们完成全程,并且真的没有掉队过。
他们这支奇怪的队伍发展到了二十多个人,国内的权威媒体也通知了各记者站的人,一定要把这个向西行的节目做好。
渐渐地,他们俩个感到不像开始的时候那么快乐了,但是乐于奔跑。黄昏的时候,她依靠在他的肩膀上,看远方落日的余辉,一个驴友把这个感人的背影拍了下来,上传到网上,引起了全国轰动。
他们跑到了乌鲁木齐,受到当地几千人的热烈欢呼,当地领导站在两个表情严肃的奔跑者面前,跟他们握手,一起合影,被制作成电视,当晚创下了最高收视率。
没过几天,大家失去了他们俩的消息,这两个人夜里逃跑了。
据新娘子的小道消息,他们途中路过一个较小的沙漠,由于女孩子体力不支以及缺水等因素,一头栽倒在地上再也没有起来。他吻了吻她的嘴唇,她露出了生命中的最后一次微笑。
据她的小道消息,成震吸了很多女孩子的血,然后鼓起勇气继续前进。他终于离开了沙漠,也终于到了巴尔鲁克山。当他回头看一看走过的路,恍然间悲伤不能够自持,眼泪经不住地滚落下来,而且从悬崖上掉了下去……
“不知道是掉了下去,还是跳了下去?我问过他,他没有说。”
“我说,你是怎么知道这些小道消息的。”
“因为那个女孩子是我的亲妹妹。”
“他是怎么被救上来的?”
“不,没有被救上来,他摔死了。他这次来,是想对我说声‘对不起’,其实我已经原谅了他。”
“你的妹妹为什么没有跟着来。”
“因为她已经死了——我不和你说了,我要去招呼客人了,晚上别忘了喝酒。”
“好的。我下午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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