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了,带着老婆孩子到街上吃饭。邻桌来了一对父女,父亲看上去约有三十四、五岁,女儿也只有七、八岁的样子。父亲的手里,提着一个小提琴盒子。显然,这位父亲是送女儿到老师家学拉琴,可能学得不错,到饭店里来奖励女儿一回。
店里人很多,也很嘈杂。忽然,一阵悠扬的小提琴声,透过嘈杂传到了我们这边。转头一看,拉琴的是一位站在前面小台子上的姑娘。她拉得确实不错,一曲终了,引来一片嗷嗷嗷的叫好声。接着,饭店的主持人向大家介绍,说刚才拉琴的是某某文艺团体的骨干成员。
我没有叫好。因为我正在偷听邻桌父女的对话。
“爸爸,那个姐姐拉得真好!”小女孩一脸的崇拜。
那位当爸的立即借机鼓励:“是啊,你看看人家,你得向人家学习,努力加油把琴练好啊!”
“爸爸,等我练好了,我也来这里拉琴给大家听!”小女孩大睁眼睛看着台上那拉琴的姐姐,向爸爸表示决心。
显然,这位父亲对其女儿的愿望并不赞同:“嗯,这个么……以后再说吧。快吃饭快吃饭。”
对这位父亲的顾虑,我非常理解。我自己的女儿米米已经五岁了,我肯定会送她去学点艺术方面的知识和本领。但是,此时我对孩子说的话却是:
“看到没有?你将来要是不好好学习,就只能跑到这里来拉琴给别人看,看着别人吃!”
米米听懂了,郑重地点点头。同样的教育,我在大街上也搞过。当我们走过一个坐地乞讨的人身边时,我也这么说过,米米也是着重地点了点头。
我实在是无法想象,如果我的孩子,面对着这样一个杯盘狼藉的混乱场面,耳听着这样一片狼吞虎咽的饕餮之声,在这里拉琴,那我将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此时,那仍在我耳边悠然回响的小提琴声,与眼前这些油亮嘴巴中发出的叫好声,无论如何也协调不起来。我想,不光是我,不光是邻桌的父亲,还有那位正在台上拉琴的姑娘,也必定是在这样想。因为她脸上出现的笑容,是那样的勉强。
我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些父母会那么忍心把孩子从小送去学“艺术”,而且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让孩子永远干这个。换句话说,就是让孩子一辈子都端定这个“饭碗”。
朋友单位原来有一位母亲,把女儿从小送到北京一个艺术学校,学习舞蹈。春节期间,女孩放假回来了,母亲走到哪儿,女孩就跟到哪儿。女孩名字叫冬冬,已经十五、六岁了。
一次,这位母亲所在部门全体领导和同事聚餐,冬冬也在场。吃到半截,一位领导说:
“冬冬,你在北京学了好几年了,学到什么了?给叔叔们表演一段!”
冬冬很听话,放下筷子,离开桌子,就在地上表演起来,前后折腰,横竖劈叉,朝天蹬,汗都出来了,领导才抹抹了嘴,满意地说:“好了,不错!”
实话讲,冬冬母亲此刻的脸色并不好看,饭桌上那些喜欢冬冬的同事们的脸色,也不好看。整个气氛有些冷场。饭后上车返回时,另一位母亲悄悄问冬冬母亲:
“你怎么忍心让女儿去受那么大的苦呢?图个啥?指望让她赶上杨丽萍?”
我见过冬冬跟她同学们的合影。我看着那百八十个清一色都很美丽的女孩。根据我曾经多次组织舞台演出的经验,我清楚地知道,她们中的绝大多数,在“艺术”这条路上最好的结局,恐怕也就是在舞台上给歌星或永远都成不了歌星的什么人伴伴舞了。
或许,她们在舞台上集体展示优美身段、灿烂笑脸时,只有她们的母亲才会认出来,如果正好给了镜头的话。可是将来,将来怎么办呢?
说到她们的将来,我又想起了跟我们单位合作关系较多的另一个单位的一个女职员。忽然有一天,这位不到二十岁、爱好声乐的小职员下定决心,跳了槽,走上了“艺术”之路。如今,她的最大艺术成就,除了有了一辆红色跑车,一栋三居室住宅,再就是花了整十万上过一次中央电视台春节晚会,时间为一秒钟,位置为五个女歌手的最左边。如果不是认识她,恐怕还注意不到。
这位前任小职员,如今的所谓职业歌手,仍然没有结婚,但晚上却一般不会一个人睡。她的床上,总会有个要么花白头发,要么肥头大肚的老头子。这些老头子,就是她走上“艺术”之路的资助者。
目前,由于年龄关系,这位歌手的“艺术”之路基本已经到头了,但她还在努力地表现着,在舞台后面,在别人花钱给她买的那栋房子里的那张大床上。因为,“艺术”已经成了她的饭碗。她不会别的,所以她想回头也回不了了。
我不并讨厌艺术。相反,我齐桓大帅自认为还挺喜欢艺术。独唱、领唱、手风琴、小号、舞蹈、相声、快板……我都上过舞台。其他如书法、美术等等,也都搞过。
但是,不论是我自己会的那几招“三脚猫”,还是在我家音响中听到的那些迷醉人心的大师之声,都只是我生活乐章中的一点“和声”。没有这些,我的生活将会索然无味。然而,它们都不是我生活的“主旋律”。
我肯定会让我的孩子也学上三两招,培养一点音乐感、节奏感,提高一点相关素养。但是,我决不会让“艺术”成为孩子的饭碗,更不会把孩子的未来硬绑在所谓的“艺术”这碗饭上。哪怕这饭碗有可能日进斗金,我也不会。
也许会有那么一天,欣赏艺术的场合将不再如此之多地局限于杯盘狼藉之所,艺术的欣赏者们也不再如此之多地局限于边欣赏边抹嘴之人。
但这很难,因为我齐桓大帅二十多年既混官场又爱好艺术的经历已经无数次证明,拿艺术当饭碗的人,绝大多数都摆脱不了在别人吃饭时演给人看的命运。
其具体区别只不过是,究竟是饭前、饭中还是饭后;或者说,区别在于看客们吃饭时因个人素质不同,所以把杯盘弄出的动静有大有小罢了。至于在饭中,混得好的也有可能从台上坐到桌上。
但是,那时的敬酒与被敬酒,其本质都是陪酒,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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