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自己当成猪
给儿子洗澡,先出来的水是凉的,一喷,他全身的肉就吱楞一声收缩起来。儿子小小的身体,不自觉地往后躲闪,一下就贴在了墙壁上,逃无可逃。那抽搐的弱小的身体,就那样赤裸裸地蜷缩着,我看见他的肉,一块一块地收缩。墙是那样的硬,那样的冷,一个温热的身体就那么赤裸裸地颤栗。我突然心惊肉跳,几乎落下泪来。
很多时候,人就是这样弱小无助的,当我们面对灾难,面对人类和自然的暴力,面对种种凌辱和毁灭,我们只能这样恐惧地躲闪,默然承受,生命的无奈就是这样。
想起妈最后那几年,身体越来越弱,有几次见她身体尚好,我说你去北京玩一趟吧,还没去过北京,还没坐过飞机呢。她沉默良久,问我:“你为什么非要让我去北京?”
无语可答,眼眶湿了。她已经听出我的潜台词,知道自己已时日不多。但日子还是得一天一天地过。
我越来越明白她今生是不可能去北京了,她已经连行走都困难,其实已经不可能再有什么梦想,再有什么打算了。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活着,或许活着本身就是活着的意义。
她从来不和我探讨这些。我也不敢。
那年她病危。住院。抽血。手抽不出来了,脚也抽不出来,在扎了很多针之后,转到大腿根去抽。我知道,那里有大血管。
她的身体异常的白,皮和肉似乎是分离的,一针扎进去,可以松松地游动。蓝色的血管清晰可见,粗长的针头进进出出,就那么轻松地游来游去,仿佛扎的不是一个活人,只是一个瓜果。
血,终于出来了,流进针筒,妈既没有欢呼,也没有悲叹,仿佛那是别人的事情,她要做的只是静静躺着。
久病的人,对生命自有不同的感觉。或许,面对生命的无奈,你就只能这样静静地躺着。很多时候,眼泪和嚎叫都是无用的,你惟一能做的就是承受。
那一次,她奇迹般地好了。在输了几袋血,扎了无数针,吃了很多药以后,她又回家了。
我对生老病死的坦然态度,大概也从那时开始吧。
后来,我自己也三番五次在生死线上行走。宫外孕之后,又是剖腹产,不到三年时间,两次开膛破肚,我更加知道了什么是生命的脆弱。
当我躺在手术台上,要打麻药了,他们嘱我弯腰,使劲地弯,把背弓起来,越弓越好。我弓了。有手指在脊背上试探。麻醉师说:“放松!扎了!再怎么都不要动!”我点头。又有人过来按着我,是怕我动?
心中突然有种感动,想起了猪。每一个猪都是这样过来的,被人按着,然后一刀,不管你动还是不动。今天轮到我了。
就把自己当成猪吧,随便怎么宰,我不在乎!
我真的没动。手术很成功,到现在,一切都好,一切照旧,我健壮如猪。
生命真的很难说。
(有时候,自己会被自己的文章感动。偶尔看到多年前写的这篇旧文章,突然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很多东西,说不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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