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白了，以前都没注意。夹在黑发里，它们只是一小撮，杂色。揪出来，团结在一起，整整齐齐一小束，就变得那样干净了，银光闪闪。

    没有词语能够形容这种白，柔和而闪亮的，那种光泽，唯有头发这样灵性的物质才可能具有。

    “老了。”我说。

    “没有，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还是黑的。”他说着，又揪出一根。

    干嘛安慰呢，白色是一种多么漂亮的颜色，我其实一直盼着早白，没有一根黑发，像银狐一样，柔软而纯粹。

    我喜欢纯粹，杂色给人心乱的感觉。

    女人总是怕老，以为满头青丝就能留住什么，其实，该走的总要走。而我，并没有什么可以失去，所有的岁月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纯黑的青春和杂色的中年，都有那样多的心跳，都始终在漩涡里折腾。

早就累了。

    特别羡慕老爸，退休了，没事就约几个老友，或者在茶园打牌，或者到郊外聊天，或者在家里清理旧物，一封信一封信地看，一个本一个本地翻，完了，摘下老花眼镜，该做饭了，心情还在旧事里面。

    人老了，山珍海味也消化不了了，粗茶淡饭足以果腹。衣服随便穿一件，帽子随便戴一顶，保暖就行。

    我说，真想早点老。朋友说，不行，非要老了的时候才能老。想想也是，自然规律不可抗拒，都老了，这革命工作还要不要人干？革命后代还要不要人养？所以你还没资格老，谁也没义务养你。

    还得继续拼搏。

    一边拼一边向老靠拢。渐渐地，欲望就越来越少了。古语说无欲则刚，我说无欲则柔。心境柔和了，不是那么大红大绿了，本色就渐渐地现出来。

    我已经越来越喜欢呆在家里，弄弄花草，写点不赚钱的文字了。

    年轻的时候想法多，总是争吵。有了白发，终于知道时日不多了，还是在岸上走着踏实，不要再去摸着石头过河。

    于是你的脸上就有了一种沉静，言辞温和，举止从容，看上去纯洁而优雅。你再也不会动不动就哭了，你的目光因为爱和宽容而更加温柔。

    岁月在历经了长久的苦痛之后，总会给人一些礼物。好了，我总算快老了。

    他说：“去焗油吧，保养保养。”

    “何必呢。白就白。”拨下来的白发已有一束，纯白，银亮。握住一端，竖起来，它们就柔软地垂下去，丝一般轻轻飘动。没有风，它们有灵性。

    突然感到，白发让我如此美丽！

    小心地夹进书里，猛然想起在另一个地方，另一本书里，有我的一束黑发，袅娜地睡着，应该还在吧？

    呵呵，那是青春和爱情，就让它睡着吧，现在，我的白发已经醒了，早上好！Goodmorning!

    嗯呐，早上好。

    不是杂色，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