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村庄，抑或一条河流，如果未能承载童年时的孤独和落寞，她永远都与己无关。定居在这里，却始终人在他乡。这就是走出故乡之后无可改变的命运。但对这条没有故事，因而与己无关的溪流，我越来越愿意沉浸其中。从身侧走过的某些瞬间，开始无可避免地嗅到她来自裙边的沁香。就像对一个女人的初恋，悄悄地从迷恋她发际的淡香开始。
　　也曾在芦溪边散步过几次，踏在坚硬的林间小道，看到不断隔断流水的水泥坝，始终是隔膜的。甚至在一个下午，我看到了她下游最污秽的段落。因此，我相信最清洌瓦亮的流水，最终也会在沿途的喧泄和侵袭中沉沦。
　　因为某个早上仓促的决定，我开始沿着溪边跑步。周遭的街道都很繁忙，哪怕是清晨五点。社区里的橡胶跑道则显得过于拘束。芦溪成了惟一的安静处所，并且在树荫间蜿延伸展。宁静，有路，有方向，是清晨跑步最理想的地方。这样，每周有三到四天的早上，我沿着这片窄窄的溪水埋头奔跑。溪水的源头是宝狮湖，但她常常是静止的，在雨后的早上甚至有些混黄。偶尔有散步的老者慢慢踱过来，我和他们擦肩而过。
　　起早的钓者正往钓钩上挂饵料，和鱼们开始一场心机重重的较量。我已经在这里钓过两次鱼，但一无所获。后来才知道，溪里几乎都是些小鱼虾，而我下的钩子太大。我与芦溪之间，不但没有故事，而且对她一无所知。她更像街头飘摇而过的美女，只引得我本能地回头一望，然后各自昂首而去。
　　跑到那座石桥处，我已经气喘吁吁汗流浃背，于是在草坡上坐下来，任汗水滴落。或者看着坡下的溪水，或者看着近在咫尺的山脉，也许沉默无言，也许自说自话。也许我并不是喜欢跑步，而是喜欢汗水滴落的虚脱，还有草坡上小憩几分钟的静谧和沉默无言。经过人工处置后的溪流，显得很不真实。甚至溪中那个乱树杂草丛生的小岛，都很难让人想到神秘和诱惑。因而坐在溪边也是不真实的。就像我的自说自话，总在草间不断滚落，然后不知所踪。
　　直到昨天早上，我再次在粗重的喘息中抵达石桥，再次在草坡上坐下来。突然之间百无聊赖，一些陈旧的伤感再次涌上心头。我知道我已经无法摆脱，就像偶然的一个关于跑步的决定，最终却依然在每天抵达同一个目的地。不管是清洌或是污浊，溪水终将远去，而我却在她身边重复往返。这大概也是宿命的一种。
　　有一辆自行车从桥上慢慢过去，慢悠悠的叫卖声传来——“过端阳，买雄黄……”我这才发现这个地方的妙处。跨过石桥，就往山里而去。有一年的夏天，我曾独自背着背包，沿着那条路深入山脉两个多小时。在那条山谷里，曾遭遇一条原生的溪流，和围栏上四处张望的羊。我曾固执地以为那只羊带个某个世人无法理解的暗喻，最后却不得不相信，那个看上去意味深长的画面只是山谷里的日常生活。一只羊的张望，或者它的倒下，都平白如话。却也因此更加弥足珍贵。
　　这是平原最边缘的地方，以桥为界。卖雄黄的小贩轻易地在桥上来去，在平原和山谷间贩卖民间气息。而在清晨，我跑到这里来四处张望，像那只羊一般平常。下午，老同学一家来玩。我陪他去溪边，我们在一片种了玉米的沙洲边缘钓鱼，然后在溪水边采了菖蒲和艾草。我终于发现了芦溪最日常的一面，而不仅仅是那些人工打造的堤岸。
　　不知道的是，我会不会在某个清晨跨过石桥，从平原向山间奔跑。但在昨天早上，我发现在经常呆坐的草坡对面，芦溪的另一边，还有一条更加荒无人烟的小道……
　　2011-6-6端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