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本文原载《当代亚太》第二期，第82-111页。本文主要由第一作者孔繁颖执笔，我贡献了一些基本思想，并且参与了多轮修改。第一作者即将赴美国攻读国际政治经济学方向的博士学位。这篇文章也算是我最近开始的现实制度主义研究体系中的一篇。

美国自贸区战略与区域制度霸权[1]

孔繁颖 李巍

内容提要： 美苏冷战一度阻碍了美国在20世纪40年代之后通过建立国际制度追求世界霸主地位的计划。然而冷战结束后，国际格局与国家实力的变化使美国无力继续追求全球性的制度霸权，而是转向区域制度霸权战略，通过以区域性FTA为主的地区合作制度追求其在各地区的主导地位与战略利益。其中，能否构造适宜的地区关系格局是大国主导区域性FTA与区域制度霸权战略能否达成的决定性因素，具体表现为三项任务：力量结构调整、单向支付与软实力建设。只有围绕本国优势兼顾这三项任务，大国才有可能在地区霸权的竞争中取得胜利。通过对NAFTA、FTAA与TPP三个案例分析可以发现，美国追求地区霸权的战略尝试之所以成败各异，原因就在于其对三项任务的完成情况不同，进而影响到美国的地区影响力以及相较于对手的地区竞争力。

关 键 词： 区域制度霸权  自由贸易区  NAFTA  FTAA  TPP  地区关系格局

作者简介： 孔繁颖，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硕士研究生

           李巍，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副教授

自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期开始，美国选取国际制度作为战略基础展开对世界霸主地位的追求，先后建立了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世界银行、联合国以及其他国际制度。但这一计划被美苏争霸与随之而至的冷战所阻碍，美国不得不将注意力转向与苏联在各个地区的争夺。然而当冷战结束、苏联解体之后，美国仍旧无法称霸世界：一方面美苏间的超级大国之争偃旗息鼓，两极格局逐步被多极化趋势所取代，美国面临着更加多元的竞争；另一方面，美国自身实力有所下降、固有的国际制度逐步失去效力，以之为基础的霸权体系难以为继。在这种背景下，美国开始转向地区层面，通过建设地区合作制度追求区域制度霸权，以实现地区利益。

与此同时，经济全球化的发展使各国普遍对于经济合作有较高的期待。在以关税及贸易总协定（GATT）为代表的全球性多边经济合作机制陷入停滞之后，地区经济一体化成为世界范围的新潮流，排他性贸易保护主义与欧亚主要经济体的竞争威胁随之而来。然而它们在向美国施压的同时，也为其提供了模仿的范本。在此背景下，从北美自由贸易区（North American Free Trade Area，NAFTA）开始，美国尝试发挥其在单向支付[2] （Side-payments）方面的优势、通过建设自由贸易区与经济合作达成利益交换，一方面提升在世界经济中的竞争力，另一方面扩大对地区事务的影响力。但在美国将自贸区战略向各地区推广的过程中，获得的成果却不尽相同：不同于NAFTA取得的成功，以之为蓝本的美洲自由贸易区（Free Trade Area of Americas，FTAA）遭遇流产，而随后发起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议（Trans-Pacific Partnership Agreement，TPP）作为美国“重返亚太”战略的重要组成部分，其发展势头并不稳定，前景尚未可知。

是什么导致了美国区域制度霸权战略的成效各异？NAFTA仅覆盖美国、加拿大与墨西哥三个国家，地区力量结构简单，美国具有绝对的实力优势，因此贸易合作协议很快达成。可以说NAFTA仅是用制度手段进一步保证了美国对北美洲的统治、重申了其已经掌握的地区霸权。但是在地区格局较为复杂、存在与美国影响力接近的竞争对手的区域，合作无法通过固有的不对称关系或实力优势轻易达成，美国建构自贸区的进程将面对更多的战略挑战。

本文结合已有的制度霸权理论，认为大国欲通过自贸区实现区域制度霸权，要旨是在此过程中建构适宜的地区关系格局，这需完成三项任务：调整力量结构、单向支付与软实力建设。只有兼顾这三项战略任务并合理发挥本国的优势，大国才能在地区霸权的争夺中获得足够的支持者。通过NAFTA、FTAA和TPP三个案例对比分析可以发现，美国之所以能够顺利达成NAFTA协议是由于独特的地缘政治条件与经济结构使北美洲已经具备了适宜的地区关系格局；而在FTAA中，美国接连的战略失误导致三项任务失败，使其对手巴西在南美主导权上夺得了先机；在TPP发起之初，美国围绕三点核心对其政治活动进行了战略调整，一定程度上压制了中国的亚太影响力，但在后续的推广过程中美国没能延续这种优秀表现，尤其面对中国相应的战略部署，双方对于亚太地区主导权的争夺还在进行中。由此可以看出，大国在自贸区建构进程中对战略任务的完成情况是决定大国间互动情况与地区霸权归属的关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