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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用照片记录李春燕

(2006-03-19 14:45:10)

九通社记者  黎光寿

       2004年国庆长假,我和来自北京上海的13名志愿者,希望做些有意义的事情,到从江县做关于农村医疗卫生和教育状况的调研。
       我们所到的从江县雍里乡,是月亮山区一个多民族聚居乡,愿意接纳一些民间志愿者开展调研实践活动,吸引了我们。
       10月3日,我们志愿者团队要分组到各个村寨去调研。我和志愿者杜娟、刘志洁分到一组。我们的车子行驶在弯弯曲曲、尘土飞扬的山路上,翻过不知多少山坡后,来到大塘村。
         大塘村坐落在一个高高的山坡上。在巨大的山梁上,村民的吊脚楼密密麻麻,山坡有些陡,仿佛一座建在另一座的屋顶上。似乎在楼上跺跺脚,这些楼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接二连三地倒塌。村里仅有的一些平地就是村中的主要道路,还有小学和学校篮球场。小学教学楼南边没有几米就是很陡的坡,给人的仍然是那种摇摇欲坠的感觉。
          大塘村是当时从江县最大的行政村,有2500多人口,村民主要是苗族,人均耕地不足5分,全部经济收入就靠种田,养猪、养鸡的目的只是到年关犒劳自己。从这里到县城有30多里山路。虽已经通了公路,但因经济落后,很少有车来,交通闭塞,外人很少来这里。
          在这摇摇晃晃的村子里,我们开始做访谈。在去老支书家的路上,我们遇到了一个穿着红衬衣、扎着马尾辫、背着药箱的年轻妇女。她就是李春燕,当时27岁,从外村嫁过来的,也是这个村里唯一受过正规培训的医生。刚刚出诊回来的她看上去有些疲惫,脚步有些匆忙 ,我们就约定,回来时到她家去做调研。
          过了一个多小时,我们从支书家回来,在去李春燕家的路上,又遇到了她。从她急匆匆的步伐中,我们看出又有人病得不轻。跟着她一路小跑,我们来到了村头半坡上的大塘村237号。
          这是一座半山坡上的吊脚楼,一楼四壁用几块木板简单拼凑围成,里边放养着一头不大的猪;二楼墙壁则要细密些,屋顶是用杉树皮盖着的。在这里,一般没有钱买瓦的农村家庭,就用衫树皮做屋顶。
          我们上到二楼,在一个昏暗的小屋内,一个老村妇——她就是孩子的奶奶吴耶眯,她怀里抱着个出生不久的婴儿,十分小,看起来十分痛苦,五官都皱在一起,即使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能清楚地看出他的脸色发青发紫,感觉没有什么生命的迹象。李春燕已经拿起听诊器给孩子测心跳。一家人围着婴儿急得手足无措,脸上阴云密布。
          我一边拍着照片,一边看着李春燕用一次性针管抽去婴儿口腔里的污物。当时孩子已经窒息,春燕判断是因为孩子早产,体内器官发育不全,出生时吸入羊水过多,造成气管堵塞。吴耶眯把孩子放在一只宽大的板凳上。春燕把小孩的两只小手放在小孩小小的胸脯上,用自己的手有节奏地按压孩子的小手。她说:“只要孩子哪怕只哭出一声,肺叶就会张开,事情就会好转。”
          几分钟后还是没有任何效果,小男孩依然紧闭双眼,嘴巴里没有半点哭声,甚至没有半点呼吸和心跳,小手上已经渗出了丝丝血印。
          李春燕放弃了这种方法。她将自己的嘴对准孩子的小嘴,轻轻一吸,随即将一口黄色的液体吐在随身带的纸巾里。她看了看,把目光定了定,又继续凑过去……孩子还是没有一点反应,皮肤继续青紫,渐渐失去光泽。
          我退出门外,无意中看到一个满脸都是皱纹、满头都是蓬乱花白头发的老太太,她颤颤微微地扶着门,探着头,用昏花的眼睛看着孩子。那时,时间是那么的漫长,仿佛凝固了。老人大约80来岁,她看了一会儿,很无奈地扶着门,又颤颤微微地离开了,仿佛她对这个生命也失去了信心。
          在大塘这样的山坡上,手机信号很弱,我们几经周折终于联系到可以询问的人——刘志洁的母亲——她是妇产科专家,在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工作,她原来在内蒙古大草原做赤脚医生,对抢救刚出生的婴儿有丰富的经验。她告诉我们“不容乐观,要做好准备”。
          刘志洁一边拿着电话向母亲叙述,一边问李春燕。
          “有氧气没有?”
          “没有!”春燕回答。
          “有温箱没有?”
          “没有!”
          “那,至少有消毒工具吧?”
          “没有!也没有!!”
          “好吧,如果能送到最近的医院,可能还有一线希望。”刘志洁比划了一个无望的手势。
           刘志洁悄悄对我说,如果有氧气、有温箱,有消毒工具,就有可能挽救这个孩子的生命,但李春燕的医疗装备只有两把止血钳、一把剪刀、一个听诊器、一个体温表,远远达不到挽救这个生命所必需的条件。
           因此,面对刘志洁的话,李春燕回答:“乡医院的条件比我这里好不了多少。没有氧气,也没有温箱。只有送县医院。”
           但是这家人都执拗着,不肯送医院。奶奶吴耶眯回答的第一句话是“我们没有钱”。这时我们才知道,这天中午,李春燕给孩子接生的时候,这家人已经把最后的两元钱当着报酬给了李春燕。我们说“我们有,我们给你们出”。
           “县城远多,没有车,来不快。”吴耶眯说出了不送孩子去医院的第二条理由。我们说打120,李春燕说有30多里,山路,急救车来回至少需要一个小时,怕来不及。这时候,我们深深感到——贫穷和不便的交通,给农民家庭带来的痛苦不仅仅是外出时一走就是几个小时的劳累和辛苦,而是生命不保,或者是生离死别!
            我们向乡党委书记求援,请求他派我们乘坐到大塘的那辆车送孩子去医院,他说“马上到”。
            吴耶眯仍然迟疑不决,她担心孩子死在路上,不愿意让孩子离开家。李春燕告诉我们,这个家庭已经失去了三个孩子,两个流产,一个早产,他们在母亲胎里最长的时间是八个月,最短是四个月,都没有活下来。刘志洁说:“你把孩子随身用的东西带在身上,就像在家一样。”
             从里屋跨出一个男人,看起来有30多岁,大概就是孩子的父亲。只见他用苗语对吴耶眯说了几句悄悄话,吴耶眯才终于答应把孩子送往医院。
             吴耶眯抱着婴儿,光着脚就往路边赶,走得很快。李春燕来不及整理药箱,也跟着往公路上赶。
             太阳渐渐靠近远处的山峦,我们跑到公路上,车还没到。吴耶眯用怀疑和绝望的眼神看着我们。我们停下来,李春燕继续按压孩子的胸腔、对孩子进行人工呼吸。
             车来了,门刚打开,吴耶眯抱着孙子就第一个上车,他坐在司机座的后面;李春燕紧跟其后,和吴耶眯坐在第二排座位上;刘志洁靠在司机座的靠背上,蜷着腰面对着他们。
             刚刚落座,这辆能容纳11个人的面包车就奔向村外,在盘山公路上风驰电掣。通往县城的公路满是砂石和泥坑,车颠簸不已。
            刘志洁将板凳放在大腿上。吴耶眯把孩子放到凳子上,并用双手扶着孩子,让他在颠簸的汽车上能够稳定。刘志洁继续用双手按压孩子的脸颊,李春燕继续用手有节奏地按压孩子的胸部。
             我们拿着手机,不停地拨打120。从江县民族医院派出该院仅有的一辆急救车出诊。
             吴耶眯目不转睛地看着孩子,但孩子还是没有呼吸,没有哭声。她在车里不止一次流出了眼泪。
             太阳收尽最后一丝余辉,西边的彩霞渐渐减少,繁星渐渐布满天空。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树木,从青翠欲滴变成飕飕黑影。
             人的脸色和天的颜色一样,不断变黑。
             抢救还在继续,争分夺秒……
             当我们距离县城还有2公里的时候,吴耶眯将头伸出左边车窗呕吐。刘志洁要求停车,把她放在路上,回来时再装上她,说着说着,将头伸出了右边车窗。
             只有李春燕仍然镇定自若,伴随着汽车的颠簸,一次次坚定地对孩子做人工呼吸。第一次,她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绝望……第二次,她眼睛里似乎满是迷茫……第三次,她眼睛里仍然放射出坚强的光芒……
              120急救车迎上我们。李春燕走下我们的车,就瘫倒在车门口。坚强的她很快缓过神来,在路边呕吐。我们看锝出来,她在路上争分夺秒抢救孩子的40分钟里,也有着巨大的生理不适,却还惦记着婴儿垂危的生命。
             我们似乎看到了希望,我们感到孩子有救了。我们把孩子送到急救车上。但我们发现,简陋的急救车上,只有简单的四个座位和一个空的氧气瓶,想象中的氧气、手术台等最基本的抢救设备,一样也没有。我们高昂起来的希望又破灭了。
             急救车呼啸着来到从江县民族医院。吴耶眯一进医院大门,就晕到在大厅的椅子上,一脸难受。
             医院检查的结果是:早产,没有自主呼吸和心跳,嘴唇、面色、全身皮肤青紫,肢体湿冷,体温不升。结论是:孩子病情危重。医生责备我们:“为什么不早点送医院?”但她不知道我们从30多里外的村寨赶来。
             晚上7点10分左右,孩子开始有了微弱的心跳和不规律的细微呼吸。在旁边的我们听到孩子的哭声,都兴奋极了。吴耶眯请我们给孩子取名,我们希望孩子健康,聪明,又希望他能和志愿者一样长大了能做一名光荣的志愿者,关注社会中的弱势群体,所以,我们将志愿者“志”的谐音和字义与智慧的“智”的字体和字义结合,给孩子取名“吴健智”,
             我们都为自己的成果感到骄傲, 刘志洁把这结果告诉她妈妈,然后兴奋地说:“春燕姐姐,我妈妈说了,你是世界上最伟大的医生!”那一刻,我们觉得全世界是那么的美好!
             但快乐随着小吴健智的呼吸和呻吟,只持续了四十多分钟。
             晚上8点20分左右,我们就发现吴健智的情况越来越差。几乎所有抢救方法用尽后,孩子嘴唇、脸颊和皮肤又渐渐恢复了入院时青紫的颜色。医生告诉我们:“要想让孩子活下来,就让他在保温箱里,等他内部器官发育成熟,但这需要两三个月。”医生还说:“这样的孩子,即使治好了,也有60%到70%的可能是一个痴呆。”
             听到这样的结论,我们都没有说话,我们被可怕的沉默围绕着,我们的心里被痛苦、无奈和无助困扰着……李春燕也不知道怎么为这家人解释如此残酷的现实,事情似乎是陡然间发生180度的转变。这一切和刚刚一起拍照时我们脸上的笑颜是那么不和谐。
             吴耶眯似乎也看出了什么,最后李春燕还是用苗语将病情和结果解释给她。她听了之后,默默地走到保温箱边,看着里边安静的小孙子,没有说什么又退回来……
            在吴健智获得名字五分钟后,在一份申请放弃治疗的书证上,奶奶吴耶眯按下了红红的指印。随后,她快步走到保温箱前,打开保温箱,把手伸向了吴健智……晚上8点50分,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她把孩子从温箱里抱出来包好,蹒跚地走出医院——这个羸弱的生命就如此灰飞烟灭。
            真不知道像吴家这样的悲剧还在哪里发生着……是否也有李春燕这样的医生在村间为他们看病、奔忙?在茫茫的月亮山地区,这样的家庭是否还有?是否还有更多的张健智、李健智、王健智的故事发生?
            当天晚上11点,我们到了李春燕家,她家的房子建在半山上,是一栋木结构为主的吊角楼,一共两层。一楼已经用砖砌好,屋内抹上了简单的砂浆;二楼墙板还没装好,空荡荡的。进入屋内,墙壁也只刷了两间房,一间是春燕的卧室,另一间住着公公婆婆,公公正在咳嗽。春燕的药架放在公公婆婆的屋子里,架子上空空的,药品很少。
             我问春燕:“你为什么不准备成套的药?”春燕说没有钱。
            我问:“通过看病不就有钱了吗?”春燕说:“村里太穷,一般人家有了病,出不起医药费。” 她说:“老百姓也是可怜,他们没有钱,你给他们治病以后,他们只有到秋天收椪柑时再偿还。”
              在李春燕家的一根柱子上,贴着一些账单。这些帐单记录的是村民看病欠费的情况,金额最小的有0.5元,最高的不超过30元,总计300多元。
             我们了解到,李春燕从2000年在大塘村行医以来,村民欠她的药费一共有2万多元,每年秋天收椪柑后,村民陆陆续续来还药钱,当时有6000多元药费没有归还。春燕说,除了柱子上的账单外,还有一摞厚厚的账本。
               总这样入不敷出,怎么还能支撑这么多年。春燕对我们说,公公婆婆为了支持她做卫生室,先卖掉了家里的牛;后来卫生室遇到困难,她卖掉自己的陪嫁首饰;再后来,她没钱买药,就向丈夫打借条,那时借条上的金额已经有5800多元。
               李春燕家始终有一扇门紧紧地关着,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她打开了这扇门。我们进去,所有人都惊呆了——这间屋的地基已经被洪水冲掉了一个角,临近塌方的地方,地面分成了几块,分层下陷。整个吊角楼的一根支撑柱已经悬空,其他三根也似乎难以支撑房屋的重量,墙壁已经开裂,有好几条裂缝,最大的裂缝有10厘米。向上看,我们才发现这栋房屋已经倾斜。这时,我们才真正认识面前这个单薄的女子,她用瘦弱的双肩承担了无比重大的责任和使命。
               至今,李春燕还常常遗憾地说起当时的事儿,她说如果多一些钱,就能买保温箱,能买到最基本的医疗设备和好一些的药;如果通往县城的公路再好些,就不会颠簸,更不会耽搁时间,让病人在去医院的路上失去生命;如果村里医生更有保障一些,能够免费为村民治疗,村民就能获得最基本的医疗保障,就不再小病拖,大病磨,实在不行找巫婆!
                我们离开后,李春燕在给我的信中说:吴健智的死,是对她“救死扶伤”做医生的又一次考验。在这之前,她内心也充满了矛盾、挣扎和彷徨,对自己的否定和肯定混杂在一起。她曾经打电话告诉我,如果不是我们的到来,她就会在那个长假后,离开那个村庄。
                在李春燕抢救孩子的现场,我用309张照片记录了这个令人震撼的故事,2004年10月底,我把这个故事写成了文章《一生只有八小时》,中央电视台“社会记录”栏目还以《三百张照片的故事》为题做了报道。
                2004年10月底以来,李春燕的故事感动了上亿中国人,更多的青年朋友来到从江做志愿者,努力改善乡村医疗卫生和教育现状。我和许多志愿者都受到李春燕的鼓舞,感受到了这种黔东南人民中很普遍的顽强拼搏、不甘落后的精神,也感受到李春燕对家乡人民的深深眷念。
                我们曾经有过华佗、孙思邈等名医,也有过给我们无私帮助的国际友人白求恩,现在身边又有了李春燕,她把自己所有的激情、责任和爱心都奉献给了最需要她的病人,再艰苦,再困难,对待病人不离不弃,用一颗真挚、善良的心点亮月亮山区老百姓的生活,感染他们,也深深地感染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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