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子坝·11

陈妈妈家是60年代中期时搬来的，那时8号院子进门右边的花园毁了，修成了两层楼的砖房，搬来四家人。

陈妈妈家有陈伯伯，大儿子叫陈大利，还有两个弟弟，都是儿子。也奇。整个院子就他们家全是儿子。

陈伯伯是个裁缝，过去的裁缝一是会剪裁，二是会缝纫。当然，师傅剪裁徒弟缝纫也是有的。过去不兴买衣服穿，包括最讲究的女人，都是自家打衣服穿，所以名裁缝的地位很高。有点跟现在的名牌服装一样。所有的名女人、俏女人、赶时髦的女人，跟城里的名裁缝都有良好的合作关系。中学一位公认的美女老师，经常到兰心服装厂找那个张师傅做衣服，张师傅当然也热情服务。陈伯伯是不是名裁缝，我不知道，但我很想知道。

陈伯伯总是穿工作同志穿的那种中山服，领子不常扣，上面也常有新添的灰，许是烟灰。他几乎没有什么想去揩的动作，我很着急。他抽纸烟，也抽叶子烟。他的胡须常常要留五毫米长，散的，上面有油。戴一幅似乎是老花的眼镜，眼镜架总是吊在鼻子尖尖上，让人担心是不是马上要掉下来，我没有看见掉过。他常常拿张报纸，似看非看，说话有点像想讲一番道理的样子，我很想听，但始终没有听出来。陈伯伯跟其他男人不同的是，他有两个妻子，一个是陈妈妈，这许是大的，这不明确。还有一个，在乡下。他过一段时间就要到乡下去，要住好些天才回来。他走的时候，也很低调。回来了，也跟平时一样。陈妈妈跟他还是一样。至于哪个乡下？不知道。大人们说的时候，都是悄悄说的。当然，是合法的，是1949年前结的。但许多类似的，后来都分了。我爷爷也有两房妻子，当时他到台湾去了，两房妻子丢在大陆，最后，我的二奶奶，为了生活，还是改嫁了。我当时4岁，是晓得的。陈伯伯的小妻子没有跟他分，足见他是有能力养活那个小妻子的，我当时想。

陈妈妈没有工作，也似乎不是陈伯伯的裁缝助手？没有印象了。有印象的是，她是一个家庭主妇，围绕着一家人缝洗煮补，忙得很快乐。她穿得跟所有的家庭妇女一样，头发也一样，走路也一样，说话也一样。似乎是1972年开始，杂志一恢复，我就订了。开始几年，我天天回家。后来有三四年，我一周回一次，杂志都委托陈妈妈给我收。当时收杂志要盖章的，我就刻了一个私章，交给她，让邮递员来了帮我盖，帮我收。周末回来，陈妈妈就喊我，把一叠整整齐齐的杂志给我，笑着。现在想来，给陈妈妈一点表示都没有，真是不懂事，不过那时候，不兴这些。

大利不知道为什么，犯了事，关了几年。他回来时，没有工作了。时逢新时期开始，有个体户了，可以做生意了。他与等了他几年的农村妻子一起，在二马路下沙嘴河坝的巷子口，摆了一个凉面摊子。一大早就在家里做凉面，做了就挑去摆起，作料齐，味道好，生意出奇的好。那是个当路的口子，凡是要过江的，都要从那里去上船。他有生意的眼光。我很快就离开万县市了，听说他是院子第一个先发起来的人，很为他高兴过一阵。

两个小儿子，也都成了家。

100131，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