鞍子坝·10

 专糖司是鞍子坝一景，也是万县市一霸。

 8号院子正对面是鞍子坝小说，上斜对面是唐家，专糖司在下斜对面。五层高楼，对着6号院子。专唐司是万县专区糖业烟酒公司的简称。它的出名，不在卖烟酒，而在篮球打得好。

 80年代以前的万县市，没有娱乐，没有交际，没有社会活动，许多年连恋爱也没有，只有专糖司的篮球，是万县市人民特别是青年男女唯一的集体消遣和娱乐。每到周六晚，西山公园体育场几十级大石梯子上，屁股早就塞满，人山人海密不透风的人蚁，海呼山啸地闹着，叫着，看专糖司的篮球，比现在的歌星表演火。为啥，那年头，吃了饭，热量只有这一个出口。专糖司，万县市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现在还无人可比，现在的名人有各自的领域，专糖司是全民的，名声震天。

专糖司篮球出名，盖因经理爱好。革命年代，有爱好的领导少，有篮球爱好的就更少，他特爱。经理不高，不是打篮球的料，但正是身材矮了，所以欲望转移，脑子都动在组织上，比自己打还好。就像现在的导演，红男绿女，谁不知道李安？王家卫？

经理常穿一套藏青色的细羊毛呢中山装，这是当时我认为最有品味的衣服了。总是熨得伸伸抖抖。不卑不亢，表情不露，红黑色的脸上有刚毅的轮廓，略胖。他发号施令不露声色，但人人都听从。他们平时练习的球场在唐家隔壁，一个他们的专用球场。他常常在练习时召集队员指点江山。

经理的功劳在组队。在他的爱好召唤下，万县专区凡是打球打得好的小伙子，都被经理招到或调到了专糖司。专糖司又确是很好的单位，所以球才济济一堂，整个万县专区九县一市的人才都网罗过来了。这是他才能办到的事，体委嫉妒也没有办法。你没有专业编制呀。

小胖是专糖司的神投手。小胖不是小胖，是比较胖，小胖是说他年纪小，才二十多岁。小胖总在罚球线外投球。他斜眯着眼，一只手，脚一踮，球就进了。空心球，巴巴掌排山倒海，小胖只低低头，迈腿回跑了。

小胖平时穿得很素，没有见他有女朋友，但一天，就看见他牵着小孩子了。旁边还有他的夫人。80年代后，社会娱乐多了，公园不再比赛了，小胖喜欢一个人喝闷酒。鞍子坝中部一个小杂货店里，也卖点酒，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慢慢剥一只皮蛋，慢慢地喝酒，一个人，可以喝两个小时。不说话，也没有其他人，他喝完了，就走了。

还有一个中锋，高而挺的身材，说挺也不准确，是板。板得直直的。皮肤很白，眼睛有点凹，眉毛有点浓。干干净净的小伙子，老穿一件白色的背心打球。白背心洗时好像滴过一滴蓝墨水浸泡过，白中有一种很舒服很凉爽的蓝，很爽。女人们的眼睛都围着他转，他跑到哪里，长头发的头就转到哪里。平时也没有见他有女朋友一起走。那年代，谈恋爱都是悄悄的，如果你看见两个人在一起走了，那基本上是定了，要结婚了。越是这样，中锋的女观众就越多，有时候，就因为他一个远掷，引来排山倒海样女声的喝彩。

教练是一中年高个，以前是打球的，后来跑不动了，就成了教练。教练很老练的样子，胡子刮得精光，总是点一支烟，边抽边思想。旁边的经理不说话，教练不时要问问经理。

万县市的年轻人，因为专糖司，都知道了鞍子坝。

这时光，持续到80年代初。

100129，灯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