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哥白尼（识局智库微信公共账号zhijuzk）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dan）郎（chun）是路人。”题记一

黑云迫城近，

暗日天未明。

森森寒意劲，

林间夜长行。

http://mmbiz.qpic.cn/mmbiz/GZ2cAv9gmoBnmibI3gLhAOiaAASbzkKGaEy8292v6AMJUsjx92EyOCRIMA4Mp6qJNBrYBR8439Id0Lodtt7ZJftA/640?wx_fmt=png&tp=webp&wxfrom=5&wx_lazy=1

每个人都是一座孤岛，唯有自己奋力经营。

这一年的秋天，北海站在路边的候车棚里，看着面前黝黑的、一眼望不到头的街道，听着雨滴不断撞击棚顶、似乎永远也不会停的声音，忽然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身上寒意渐起，他紧了紧衣领，下意识地挪到候车棚的灯光下，仿佛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这种感觉如此熟悉，就像当初千辛万苦打败无数竞争对手才得以进入的体制，带给自己的那种安慰感。然而，在此后寻找更多温暖和安慰的路上，却布满了荆棘和狰狞。

一如黑暗森林。

北海沿着灰色的柏油马路，第几百次走进机关大楼，打开办公室的房门，坐到自己的桌前，像往常一样擦净桌子、泡好茶水、打开电脑，面对熟悉的屏幕，他的大脑却一片空白。北海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身后那张他热切渴望过桌子，无数次在幻想中就坐的场景，应该马上就要成为现实了。

临近午饭时间，北海深吸了一口气，缓步走到食堂公告栏前，机关副处级干部选拔的结果已经如期公布。他一个个名字看过去，每看一个，心就剧烈的跳动一下，然而从头到尾，没看到自己的名字。再看一遍，还是没有。等等，那是谁，是楚岩！他不是说资格不够不能参加竞选么，怎么名字会出现在这里！不对劲，不对劲！

北海无意识地向四周看去，发现楚岩也在这里。但他看向北海的目光中，再无半点往日的热情，只有冰冷。

这一刻，北海忽然明白了很多事。自从楚岩来了以后，部门领导和老同志对自己逐渐变得冷淡；自己的工作越来越多，得到的肯定却越来越少；楚岩向领导汇报工作的次数越来越多，自己汇报的机会越来越少……这个比自己晚两年考进机关、在同一个部门工作、在私下里偷懒但在别人面前装作很忙的楚岩，这个曾经拍着胸脯指天发誓要做好兄弟、但总是有意无意套出自己对老同志和部门领导真实看法的楚岩，这个一直跟在屁股后面“海哥、海哥”地叫着自己、一直求自己帮忙却在领导表扬时丝毫不提自己的楚岩，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将自己推到了悬崖边，后面就是万丈深渊。一种比落榜更大的痛苦攫住了北海，而他曾经视之为手足的楚岩，只是冷漠地看着他离开。

北海心里的什么东西碎了，往日如火的热情流失殆尽。

这一刻，他如坠冰窖。

二

降雷风萧萧，

维城风云摇。

攻伐若猛虎，

击剑斩同僚。

http://mmbiz.qpic.cn/mmbiz/GZ2cAv9gmoBnmibI3gLhAOiaAASbzkKGaEy8292v6AMJUsjx92EyOCRIMA4Mp6qJNBrYBR8439Id0Lodtt7ZJftA/0?wx_fmt=png

楚岩最近很苦恼。

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才当上副处长没多久，就摊上这样的事情。听着面前的老同志指鼻瞪眼、唾沫横飞的咒骂，楚岩揭开茶杯的盖子，却发现水早已喝完，喉咙感觉像火烧一样干涩难忍。他揉了揉快要爆炸的脑袋，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往事。

一切都起因于三个月前。当时新局长走马上任，烧的第一把火就是机关中层干部“大洗牌”，楚岩因此得以上位，而机关里的一位老同志也平调到楚岩所在的部门。临近年底，各部门都要进行民意测评，评出年度优秀个人，并以此为基础发放年终奖励。这位老同志由于即将退休，老同志的工作积极性不高，处长几次交办的任务都完成得马马虎虎，还隔三差五地给自己“放假”，对别人提出的忠告也置之不理，自然民主测评得分最低，楚岩没多想，便将此结果报给了组织部门。

岂料结果公示后，平时不常来的老同志却天天准时“上班”——不是来工作，而是缠着楚岩讨说法，大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之势。一开始还顾忌点同事情面，后来看到不起作用，便索性撕破脸皮，当众叫骂。“凭什么给我的评分最低，我在原来的部门年年都是优秀！”“你不让我吃饭，我也不让你好过！”“我快退了我怕谁，这事情不给我解决，我就和你耗到底！”

其他部门的同事刚开始还过来看热闹，后来也就熟视无睹了。楚岩向处长寻求帮助，处长却以“谁经办、谁负责”为由，要他尽快妥善处理好。楚岩也曾向这位老同志前领导和同事打听过，得知他以前就是个“刺头”，胡搅蛮缠的本事一流，对他只能以安抚为主，这次刚好借“洗牌”的机会把他“送”了出来，楚岩在不明底细的情况下引爆了这颗“炸弹”，苦果只能自己承受。

处长撇清责任、其他同事避之唯恐不及，楚岩开始怀念起以前那个经常帮助他的人。但曾经属于北海的桌子，如今已是人去桌空。

单向的诉求终于爆发成双向的争执。楚岩忍耐到了极限，开始还击，但吵架的功力比“经验丰富”的老同志差了不是一星半点；这位“资深老法师”还适时躺倒，高呼身体不适，要求住院观察，否则就要向纪检部门逐级举报，还要局机关承担退休后全部的医疗费用，逼得局领导更改了评选结果以求息事宁人，而楚岩则被扣了两个月奖金、党内警告一次。

此后不久，就有消息传到楚岩的耳朵里，说局领导在某次内部会议上提到，某位刚提拔的年轻干部对局面的掌控能力太差，不堪大用。

这一刻，楚岩心如死灰。

三

思归知病长，

想君入梦乡。

钢枪映鳞甲，

印满热血殇。

http://mmbiz.qpic.cn/mmbiz/GZ2cAv9gmoBnmibI3gLhAOiaAASbzkKGaEy8292v6AMJUsjx92EyOCRIMA4Mp6qJNBrYBR8439Id0Lodtt7ZJftA/0?wx_fmt=png

许多年以后，看着单位里一张张充满朝气、满怀希冀的面庞，罗寂将会想起初识北海的情景。

那是夏日里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刚考进机关的罗寂被分到北海的手下学习业务。“这是北老师，在我们这里已经工作了五年，业务能力很强，你要向他好好学习。”自己部门的领导郑重叮嘱道，罗寂赶忙答应下来。

“走吧。”北海向罗寂的领导点点头，然后径直走向走廊尽头。

罗寂向他走的方向望去，那里一片阴暗。

那是阳光照不到的地方。

就好像走在自己前面的这个男人，炽热的温度笼罩在他四周，却溅不起丝毫涟漪。

这是一个像冰一样的男人。

后来，在机关待的时间长了，罗寂渐渐了解到，北海前辈是五年前从另一家政府机关辞职考过来的，平时工作很卖力、也很得力，很受领导器重，但就是不苟言笑，除了工作，很少与别人打交道，一直都是独来独往。

罗寂没忘记自己的任务是学习。他心无旁骛，学得很认真，领悟得也很快，一年以后便正式出师了。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北海亲自送他回去。“适可而止，好自为之。”这是北海前辈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两周后，他就辞职了，据说去了南方闯荡。

罗寂一直没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他替北海惋惜过一阵，可渐渐就把他忘了。生活按照设定好的剧本，按部就班地上演着买房、恋爱、结婚、生子等人生大戏。虽然已经很久没学过新东西，但每月总能旱涝保收；忘掉了大部分的专业知识，仍然可以轻松胜任工作；再熬两年，就能有资格在寸土寸金的中心城区买到市场价难以企及的房子；等现在的副处长退休，自己就是下一任最有力的竞争者，因为剩下的都是资历尚浅的年轻人。

罗寂觉得自己应该满足，但总是会梦到北海临走前对他说的那句话。

直到有一天，罗寂看了朋友推荐的一部电影，里面老黑人的一句话惊醒了他，“体制化是这样一种东西，一开始你排斥它，后来你习惯它，直到最后你离不开它。”

彼时，八项规定不期而至。公务员们曾经引以为傲的各项福利大幅缩水，多地沿袭已久的福利分房也不得不戛然而止。工作任务越来越重、个人待遇每况愈下、干群矛盾日益紧张、体制吸引力大不如前，手中的“真金”饭碗，一夜之间似乎变成了镀金的。

在呼啸而来的改革大潮面前，罗寂感到阵阵寒意。他想跳出围城，为自己和家庭寻找一个更加稳定的依靠。然而事与愿违，只会写报告、开大会、读稿子的他，已经从里到外被打上体制的“思想钢印”，不能逃、也逃不掉。在经历了N次求职失败后，罗寂不由自主地再次想到了那部电影。安迪挖了20年的地道，完成了自我救赎。我又该如何救赎自己？

他眼前突然出现了许多年前，那个阳光灿烂的日子，北海对自己说话的场景。

这一刻，罗寂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