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际雄:浅说诗豪刘禹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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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说诗豪刘禹锡
文 / 刘际雄
▲ 刘禹锡名诗《过衡山见新花开却寄弟》悬匾于衡阳晴好居门首。何满宗挥写,张建华刻匾。甘建华摄影
在唐代诗坛,刘禹锡是一位颇为人称颂的诗家。他屡遭打击而不屈,久历坎坷而不颓,胸臆间满是阔达向上的豪情激荡,骨子里大写着刚正坚毅的品高格奇。这阔达和刚毅化之于诗,便成就了他卓荦不群的璀璨诗章,铸成了他高山仰止的诗豪地位。
刘禹锡的“豪”,是一种洞穿世像的豪放
伤春悲秋,是文人共有的情怀。春天是美好的,但这春,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便引得古之诗人词家为之动怀,为之伤心。“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杜甫曲江纵酒,惜春伤时。“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孟浩然晨起抒怀,状景伤春。“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李后主借春残抒写亡国之恨。“风定落花深,帘外拥红堆雪。长记海棠开后,正是伤春时节。”李易安以花落春去感喟身世飘零。
而这春归到了刘禹锡这里,却是别样情怀。你看他的《忆江南·春去也》一一
春去也,多谢洛城人。弱柳从风疑举袂,丛兰裛露似沾巾。独坐亦含嚬。
春去也,共惜艳阳年。犹有桃花流水上,无辞竹叶醉尊前。惟待见青天。
这首词也是惜春,但诗人惜而不伤。你看:上片独开境域,不写人怀春而写将去的春天如何怀念人间美景。她舞动如弱柳般的长袖向人们道别,她依依不舍以巾掩面如丛兰带露。而那美人面江送春,心中想到的尽是春之美好,她是笑靥如花,满心欢喜的!词的下片写诗人的情思。春色易去,韶华当珍。何况桃花流水上,春影仍幢幢,咱就开怀畅饮竹叶青,赏春只待青天临吧。青天升红日,春天又会来的呢!诗人这情致,自是高异的。
对于秋景的感悟,更显诗人不同流俗的昂扬情怀。最足称道者自是那首《秋词》:
自古逢秋悲寂寥,
我言秋日胜春朝。
晴空一鹤排云上,
便引诗情到碧霄。
作者开宗明义,直陈自己独特的感悟。自古至今人们到了秋天心境都是悲凉的:秋风萧瑟,草木零落,望黄沙之莽莽,骋游目皆悽惶,而我以为这秋其实比繁花似锦的春还来得美好!你看,那高翔于天的仙鹤,排空而来,凌云而去,让多少文人雅士之诗思词情冲天而起,一发不收?
读这样的诗,你毫无疑问会一洗秋给人留存的“树树秋声,山山寒色”的萧索意象,摒却”高鸟黄云暮,寒蝉碧树秋”的落寞情怀,自胸中升腾起昂扬奋发之蓬勃情志!
刘禹锡的“豪”,是一种刚毅不屈的豪雄
刘禹锡早年进士及第,初任太子校书,旋迁监察御史,加入王叔文为首的“二王八司马”集团,佐唐顺宗实践以革除积弊为旨要的“永贞革新”。不意藩篱太重,革新受挫。顺宗因病不能视朝,被迫逊位太子李纯,短短不足半年的革新就此夭折。王叔文被赐死,王伾及刘禹锡、柳宗元等八人纷纷被贬。可怜我们的刘郎,正当盛年便由云端直线跌落,以监察御史之身初放连州旋转朗州,做了个司马。这司马何职?就似今天市州一级的政协副主席。大唐时朗州地处僻远,人烟稀少,刘禹锡孤身一人,在这里一呆便是十年,直到元和十年才被皇帝召调回京。按理说,人遭了这般打击,能重回京都,殊是难得,当小心谨慎才是。可他不!他看不惯那些得势的新贵,他要用他的笔讥刺他们。
紫陌红尘拂面来,
无人不道看花回。
玄都观里桃千树,
尽是刘郎去后栽。
这首《玄都观桃花》锋芒毕露,矛头直指那些打压革新派且恃宠而骄的当权者。而这刘郎还犹恐诗旨不明,特意将诗题命为《元和十年自朗州至京,戏赠看花诸君子》!这个“戏”字置得精妙,既有对趋炎附势者的嘲笑,又含对政敌们的嘲弄!果然,此诗一出,那些受嘲讽者便四出起哄,惹得皇帝老儿也很觉不爽,于是一道圣旨,又把这刘郎发配出京。从奉诏返京到再次被贬,前后不足两月!此一去播连夔和,他在四个州做了14年刺史,历经宪、穆、敬、文四朝,才被文宗召回朝廷。回京不久,他又去玄都观,作《再游玄都观》诗,并配以近二百言之序,寄时过境迁、物人俱非之慨,伸经磨历劫、刚毅不屈之志:
百亩庭中半是苔,
桃花净尽菜花开。
种桃道士归何处?
前度刘郎今又来。
这一次,他是笑到了最后!
刘禹锡的“豪”,是一种高蹈在胸的豪迈
吾考这刘禹锡君,可归“三高”。
他乃大汉中山靖王刘胜之后。这刘胜系汉武大帝刘彻同父异母之胞兄,虽经多代繁衍,然血统未变,他出身高贵。
他21岁与柳宗元等进士及第,不久入博学鸿词科,步入仕途。30岁任监察御史,32岁得王叔文器重任屯田员外郎。此等履历,较之李白、杜甫、白居易,都来得轻快。他出道高标。
他自幼聪敏过人,饱读诗书,19岁便享诗名于洛阳长安。进士及第,常怀忠君爱国之志,恒抱匡时济民之愿,“我以我血荐轩辕”,丹心不灭常在胸,他矢志高远。
有这“三高”做底,便决定了刘禹锡不同凡响的高蹈胸襟,铸成了他不同流俗的豁达情怀。
刘禹锡与白居易于中唐诗坛双峰共峙,并称“刘白”。两人惺惺相惜,以诗文往还,相交甚笃。白长刘三岁。到得老来,白感于老之不堪,题《咏老寄梦得》,极写老之情状,尽抒老之忧思:
与君俱老矣,自问老何如?
眼涩夜先卧,头慵朝未梳。
有时扶杖出,尽日闭门居。
懒照新磨镜,休看小字书。
情于故人重,迹共少年疏。
唯是闲谈兴,相逢尚有余。
一句话:人老不行了,人老万事休!
刘禹锡呢?读了他白兄这满是凄惶的咏老诗,旋赋《酬乐天咏老见示》一首:
人谁不顾老?老去有谁怜?身瘦带频减,发稀帽自偏。废书缘惜眼,多炙为随年。经事还谙事,阅人如阅川。细思皆幸矣,下此便翛然。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这诗前半迎着白诗,说老之情状,言老之无奈。然后半却情趣大振,意境陡升!但老来经验丰富,阅人无数,这是我们的优势呢!不要说桑榆映日已是日暮晚晴,那落日闪射出的灿灿霞暉,还朗照着苍茫天宇呢!想想看,这情志,这意境,怎不令人仰视?
刘禹锡的豪迈,还生动体现在他的《陋室铭》里。这篇作于他和州刺史任上的铭文,短短80余字,而气象博大,咫尺万里,虎跃龙腾,实为散文诗之华丽开端!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这篇奇文,以“惟吾德馨”为主轴,写雅境,吐雅交,说雅好,谈雅兴,把个宽不盈丈的小屋子写得如仙之居所龙之宫寝,其间迸射出的豪迈与豁落,谁人能匹?
“人生七十古来稀”。在大唐年间,人活七十是罕见的。20多位皇帝除高祖李渊外,只有玄宗活过七十。上百名诗人活过七十者屈指可数,而刘禹锡活了71岁!他之高寿,与其豪放、豪雄、豪迈的品格情志当大有关联!
人生百年终须去,何如雄豪效刘郎?
[作者简介] 刘际雄,湖南慈利人。曾任湖南教育报刊社总编辑、中国教育报湖南记者站站长,编审,国内资深教育新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