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中地理诗六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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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建华衡岳湘水湖湘文化名人茅洞桥记西部之西 |
分类: 甘建华地理诗 |
汨罗江神
烈士的终站就是诗人的起点?
昔日你问天,今日我问河
而河不答,只悲风吹来水面
悠悠西去依然是汨罗
所有的河水,滔滔,都向东
你的清波却反向而行
举世皆合流,唯你患了洁癖
众人皆酣睡,唯你独醒
逆风而飞是高昂的令旗
逆流而泳是矫健的龙舟
急鼓齐催,千桨竞发
两千年后,你仍然待救吗?
不,你已成江神,不再是水鬼
待救的是岸上沦落的我们
百船争渡,追踪你的英烈
要找回失传已久的清芬
旗号纷纷,追你的不仅
是三湘的子弟,九州的选手
不仅李白与苏轼的后人
更有惠特曼与雪莱的子孙
投江的烈士,抱恨的诗人
长发飘风的渺渺背影
回一回头吧,挥一挥手
在浪间等一等我们
楚人赠砚记──寄长沙李元洛
阔如手掌的一块砚台
温润亦如吾友的掌心
端溪的清流所濯,人称端砚
斧柯山间的辉绿岩所孕
肌理细腻,纵贯着石体
黄褐绸缪,暗走着龙纹
六只石眼,一半在正面
一半在砚底,象牙色的胎记
有神秘的黄斑,像在窥人
这名砚,是楚人所赠
用一只红漆木盒所装
盒盖刻成石榴的形状
掀开石榴,捧出了礼品
惊喜的心情有一点心虚
那儒雅的楚人笔矫蛟龙
而我下笔只能涂蚯蚓
我有诗千首,十九不能背
他随口记诵,吐金石之宏音
笔会秃,纸会破,墨不经磨
文房四宝之至久,至坚
是此砚,见证书圣的灵感
曾经如此的顽石,不,灵石
来接生,如此的灵石,水浸
墨碾,敏感的毫端舔舐
见证了多少墨宝,或行或草
在研磨的异香里运思
在落笔之前等待神来
六眼与我睽睽地对视
像是那楚人对我的期许
且将清水注入了砚池
用一块徽墨细细磨开
只为怀念古远的芬芳
太久了,不曾薰我的书房
只为这点滴的清纯或许
能遥通泪罗,连接潇湘
大连
长腿细腰,帅气的女警
亮眼的制服蓝白对映
多悠闲的手势
就把满街的车潮牵引
车潮接成一盘盘回涡
绕着广场的气派旋转
巍峨的石基上
泊着一艘魁梧的古船
见证这都市本来是海港
偏北而且多雾
一位爱戴面纱的美人
难得让你把她看清楚
追述家谱,多是山东老乡
纬度高了,半岛的游客
俄文交替日语
不时在海风里飘扬
上上个世纪,他们的祖先
就已经在此睥睨海景
不是来做游客
是做帝国派遣的水兵
沙皇与天皇,旌旗浩荡
招展在爱新觉罗的波上
把我们的内院
当做他们公然的战场
沿着逍遥的滨海公路
日落时莫向苍茫吊古
西去,是旅顺口
南去,是北洋舰队的公墓
永春芦柑
一对孪生的绿孩子
乡人送来我掌中
圆滚滚的肚皮
酿着甜津津的梦
梦见天真的绿油油
熟成诱惑的金闪闪
把半山的果园
烘成暖洋洋的冬天
向山县慷慨的母体
用深根吮吸乳香
爬山茂枝,密叶
向高坡索讨阳光
轻的变重,酸的变甘
直到胀孕的果腹
再包也包不住
蠢蠢不安的瓤瓣
于是村姑上梯来
来采满框的金果
去引诱垂涎的馋客
安慰干喉与燥舌
附注:芦柑是我家乡的特产,汁多味甜,种于陡坡,熟于冬季。
黛髻青鬘,南国有恁多丽人
争妍要照影
却苦了地灵
何处去寻找够长的妆镜
于是从上游的湘烟楚霭
聪明的漓江
浅浅地笑着
在两岸的娉婷之间流来
而我们,自幸受宠的美学家
左顾也惊艳
右盼也叹绝
趁涟漪的靥涡顺流而下
错过的远比窥到的更多
瞻前便遗后
顾近又失远
贪看岸上,又觉水中更诱惑
目迷,心乱,五十里的奇观
峰外还有峰
峦上还有峦
出不尽七千个峰头的大展
而更多的奇迹在地下深藏
钟乳垂长旌
石笋矗高柱
地府已如此,又何必羡天堂
望峨嵋金顶
曾经,随父亲的病体入川
母亲温暖的手掌
也曾牵扯我的小手登山
而今,父亲的坟墓在乐山
对着大佛的侧影
江水悠悠,碑石不可寻
母亲的骨灰坛远在岛上
火劫过后的前身
海水悠悠,何处去招魂?
昊天啊罔极,后土啊无尽
孺慕向谁去诉说?
天高地邈,只剩我一人
多想问一只峨嵋的老猿
我幼稚的小脚印
六十年后,我还在金顶么?
附识:吾妻我存稚岁,正值抗战,为避烽火,曾随父母入川。其父范賚乃浙江大学教授,原拟携眷赴成都四川大学入职,病重滞于乐山,不久殁于肺疾。我存小学时期便在大佛足下度过,十岁那年曾随母亲直上峨嵋金顶,印象极深。七年前,我陪她去乐山上父亲坟地,古碑竟已无迹可寻。我存母亲殁于高雄,厝骨元享寺。今年元宵,又陪我存去峨嵋山,怜她孺慕耿耿,为写此诗,以遣考忱。2005.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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