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受戒》
标签:
杂谈读书 |
分类: 读书笔记 |
作者:汪曾祺
以前去图书馆借书的时候,没少看见署名“汪曾祺”的书,因为不知道他是何许人也,所以从来也没翻开看过。后来读许石林和冯唐的书,他们都有提到自己喜欢的作家之一是汪曾祺,许石林说汪的作品“经得起推敲”,冯唐更是直接将《受戒》这篇小说列为他认为从古至今最值得阅读的文章之一(总共也没有多少哦)。后来图书馆找书时,恰好看到了这一部汪曾祺作品精选集之一《受戒》,于是借回来读。
读了丁帆撰写的序言,《从生活的细微处寻找意趣与哲思之美》,才知道上世纪80年代初,短短一篇寻梦文化小说《受戒》的出炉,突然扭转了1949年以来的小说审美观和重大题材的创作美学原则。也才知道,汪曾祺作品的美学渊源可以追溯到周作人和沈从文的“美文”、“小品文”的创作主张。我没有那么高的美学和文学素养,读完了全书二十九部短篇小说,给我印象最深的就是两个词,一是反转,二是自然。每篇小说不管长短,一律是娓娓道来,细细诉说,绝不匆匆忙忙。就好像是在读者面前徐徐展开一幅画卷,画上有山、有河、有花草树木、有人情世故。
先说反转。虽然都是短篇小说,结尾处却往往有出人意料的反转。有的让人会心一笑,有的让人啼笑皆非,还有的让人泪如雨下。
比如《徙》,前半部分都是讲高先生学问多么好,人品多高尚,写一首校歌千古流芳,但是结尾处却是高先生的小女儿忧郁而死,让人唏嘘不已。小女儿高雪长得漂亮,人也聪明,可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她想飞出去,飞到更广阔的天地里,尽管拥有在外人看来无可挑剔的丈夫和十分美满的婚姻,但是她一点也不开心,因为对她来说那些东西就像一个笼子,美丽安逸的她不过是一只困在笼中的鸟。
比如《故乡三陈》之一的陈小手,他是县城唯一的一位科班出身的男性产科医生。通常女人们生孩子都是请接生婆“老娘”到家里来,只有她们处理不了的,才请陈小手过来。他的技术相当了得,常常化险为夷,确保母子平安。有一年来了联军,团长的太太难产,叫了几个老娘都弄不出来,团长只好派人去请陈小手。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孩子掏出来了,团长表面上一副好颜色,又是请客又是送礼,但是等陈小手一转身,他掏出枪来一枪就把他打下来了,还觉得自己怪委屈,他的老婆怎么可以给别人随便摸。
比如《卖眼镜的宝应人》里的“王宝应”,他是个走街串巷的货郎,当然不止是卖眼镜。因为见多识广,他特喜欢白话,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对于他自己的货,当然更要吹得天花乱坠,他说他卖的眼镜是真正茶晶的,他说他卖的烟嘴是真正蜜蜡的,还说他卖的表栓是真正翡翠的。有人想买表栓,他跟人打包票这东西绝不是假货,还亲自验证,嘴里说着玉不怕火,“化学”的东西才见火就着。然后,划一根火柴靠近表栓——呼,着了!你说好笑不好笑~
比如《大淖记事》里的巧云姑娘,她是年轻美丽的一朵花,却被保安队的刘号长霸占了。因为残废的爹,还因为她是住在大淖东边的女人——伦理观念和生活习惯都与街里的人不同,她没有哭天抢地,也没有自轻自贱,只是觉得所托非人。于是,她找来心仪已久的小锡匠陈十一,跟他好上了。刘号长哪能忍下这口恶气,他找来手下几个弟兄,半夜将小锡匠装在袋子里绑走了。只要小锡匠告一声绕认一个错,他们也没想把他往死里打,可是小锡匠紧咬牙关死不松口。等锡匠们找到他时,他已经气若游丝。就在我们以为他就要这样命丧黄泉留下巧云姑娘独自黯然神伤时,巧云唤醒了他,悉心照料着他,他终于能吃一点东西,也能说话了。最后的这一段对话,让我深受感动,套用一句现在的俗话,那就是“我又开始相信爱情了!”
巧云问他:“他们打你,你只要说不再进我家的门,就不打你了,你就不会吃这样大的苦了。你为什么不说?”
“你要我说嘛?”
“不要。”
“我知道你不要。”
“你值吗?”
“我值。”
“十一子,你真好!我喜欢你!你快点好。”
“你亲我一下,我就好得快。”
“好,亲你!”
为了养家,巧云挑起了重担,迅速从一个姑娘变成了一个能干的小媳妇。我们有理由相信,从此以后他们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再说自然。我觉得《受戒》是这些短篇里最具画面感和美感的小说,难怪它会成为作者的代表作之一。通篇读下来,我不断地想到那个词——自然而然。
小明子当和尚是自然而然的事。小明子学名叫明海,后来也成了法名。他们那个地方出和尚(好像一种特产),家里兄弟多的,就派一个出去当和尚。他们家人多地少,那些地有老大、老二、老三已经足够种了,所以小明子七岁时就知道自己要去当和尚。当和尚既能吃现成饭,还能攒钱,将来还俗娶妻或者买几亩地都可以。为了当和尚,还得下点本,读几年书,哪有不认字的和尚!所以,你看,对于这地方的人来说,当和尚只是一种谋生的手段,说的俗一点,就是为了有口饭吃,说的雅一点,就是一种职业。
这里的和尚不讲究清规是自然而然的事。既然当和尚是为了吃饭和生存,无关乎信仰,他们当然就不会看中什么清规戒律。像李连杰在电影《少林寺》里,师傅责骂他“贪吃、贪睡、不可教也。”那样的事,在这里是不会发生的。小明子和舅舅所在的“荸荠庵”,一共只有六个人,五个和尚和一个女人。一个老和尚是师叔(小明子叫他师爷爷),成天不声不响的坐着。接下来是师兄弟三人,仁山、仁海、仁渡。再下来就是小明子了。仁山就是小明子的舅舅,他是“当家的”,不叫“方丈”不叫“住持”,却叫“当家的”,透着一股江湖豪气。他的主要任务是管账,有三本,经账、租账、债账都要算得清清楚楚。仁海是有老婆的,每年夏秋之间来住几个月。仁渡是个二十多岁精明能干的小伙子,脑子活,有本事,不但经忏俱通,还身怀绝技“飞铙”(像耍杂技的),甚至还会放“花焰口”,就是正焰口之后,叫和尚唱小调,仁渡能一个人唱一夜不带重复的。
小明子和小英子的相遇相知到相爱是自然而然的事。小明子和小英子年龄相仿,十三岁那年来荸荠庵就是小英子和父亲划船把他们接进来的,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年。小英子的家像一个小岛,三面环水,西面一条小道通到荸荠庵。我想起了在泸沽湖看到的里格半岛,也是三面环水,也是一条小路与外界相连,不同的是这个小岛上只有他们一家人。父母都是能干的人,赵大伯是一个“全把式”,田里场上样样精通,还有许许多多的本领,你简直想不出这世上有他不会干的活。如果说赵大伯是摇钱树,赵大娘就是个聚宝盆,家里家外收拾地干净利索,两个女儿大英子、小英子也像她一样整齐漂亮。大英子已经有人家了,正忙着准备嫁妆,她嫌赵大娘挑花绣花的样子太老,赶不上城里的新娘子,小英子保举了小明子。小明子在家读书的几年,偶得了半套《芥子园》,他常常照着描。他画出了小英子摘来的各种花,石榴花、栀子花、凤仙花、蜡梅花等等,画什么像什么,鲜活灵动。大英子开心了,赵大娘也高兴了,直夸他聪明,要认他当干儿子。为了照顾姐姐赶嫁妆,小英子包了田里的零碎活——她的帮手是小明子,两人一起薅草、抽水、看场、唱歌。那是多么美的一幅“郎骑竹马来”、“两小无嫌猜”的画面啊,我心里一动,小明子这和尚还怎么当呢?不过,转念一想,他们这里的和尚不讲究,仁海不是就有老婆嘛,又释怀了。
小英子划船送小明子去受戒,几天后接他回家,听到他说有可能选他做沙弥尾,将来还有可能让他做方丈,心直口快的小“喜鹊”终于按耐不住,直抒胸臆。不愧是整日与大自然为伍的人,连性子都这么质朴无华,不像林黛玉那样,总是不好好说话,总是让人猜忌让人烦自己又窝火又忧郁。我不自觉地露出“姨母笑”,跟着他们俩痛快了一回!
“你不要当方丈!”
“好,不当。”
“你也不要当沙弥尾!”
“好,不当。”
又划了一气,看见那一片芦花荡子了。
小英子忽然把桨放下,走到船尾,趴在明子的耳朵旁边,小声地说:“我给你当老婆,你要不要?”
明子眼睛鼓得大大的。
“你说话呀!”
明子说:“嗯。”
“什么叫'嗯'呀!要不要,要不要?
明子大声地说:“要!”
“你喊什么!”
明子小小声说:“要——!”
“快点划!”
英子跳到中舱,两只桨飞快地划起来,划进了芦花荡。芦花才吐新穗。紫灰色的芦穗,发着银光,软软的,滑溜溜的,像一串丝线。有的地方结了蒲棒,通红的,像一支一支小蜡烛。青浮萍、紫浮萍。长脚蚊子,水蜘蛛。野菱角开着四瓣的小白花。惊起一只青桩(一种水鸟),擦着芦穗,扑噜噜噜飞远了。
……
前一篇:【深圳】荔林公园和大南山
后一篇:【育儿】子健的话

加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