跻身一流的,不是现代派的不知所云,就是后现代的游戏手法。毛姆先生太实诚,吃了亏。
“二流”作家,一流故事
文/俞耕耘
毛姆为何只是优秀的“二流作家”,难道他不够一流?想到这个问题,我就困惑,也有不平。后来,我安慰自己:也许毛姆太会讲故事了。
20世纪后,文学好像有点儿鄙夷“讲故事的人”。跻身一流的,不是现代派的不知所云,就是后现代的游戏手法。毛姆先生太实诚,吃了亏。好看的故事往往被贴上通俗文学的标签,降了段位。就像跳水比赛,难度系数不行,动作完成再好,起评分还是低了些。
有人说,你这不就是变相的明贬暗褒吗?对,我还想接着“批评”。毛姆也许脑袋还“不太灵光”,写了那么多的域外故事,不小心疏远了英伦本土风,在殖民地,也还是蹩脚“外来客”。显然,大多持欧洲中心论的批评家对此不会“感冒”。更要命的是,毛姆是个国家公职人员(特工),效命情报机构。问题来了:写作是否只为潜伏?作家身份是否只是掩护?我想他肯定有过这样的盘算,但他对小说也是“真爱”。
就这样,按评论家的惯常套路看,一个动机不纯的作家,肯定写不出一流的作品。但天下事多歪打正着,特工的机警也可是作家的精微,口吃的缺陷成就了小说的倾泻——毛姆恰恰是写作的天才。1951年,四卷本短篇小说全集出版,他亲自确定篇目、排序,并在每卷前撰写序言。我很关心《全集1》里的首个故事《雨》,因为这是毛姆想给我们的“定妆”亮相。有点意外,这是关于传教士的故事,篇幅已够得上“小中篇”。
传教士戴维森在南太平洋“布道”,长期致力于训导当地民风。戴维森夫人尽情“吐槽”着原著民舞蹈的原始野蛮、衣着的有伤风化。故事画风就像我们大城市的岳母对乡下准女婿的戳戳点点。区别只是,她计较你的种族肤色,没问你的薪资房产。故事主干更简单,传教士一心要驱逐妓女,把她送进收容院。毛姆为啥要写这种老套故事,还把它当成全集的“开门红”?
这不过是一个“道德警察”,得了多管闲事的强迫症。我想了很久,发现原来毛姆也有小心机。这个故事不简单:传教士来南太平洋,恰好隐喻了宗主国对殖民地的训诫,强制输出它的价值观念。甚至,这个故事就像“粉底”,铺设了毛姆域外题材的基本妆容。
为啥这样说?因为它像一则现代文明启示录,给你展示20世纪后人类进程的各种“病症”。说到底,病灶就是殖民主义的西方中心视角,将任何殖民地都当妓女(他者)随意处置。有意思的是,毛姆最终让传教士“不得好死”。这何尝不是预言:殖民帝国的秩序难免碎了一地。
这种病得治,否则它既“遗传”,又“传染”。直到如今,我们仍深受其害,殖民思维变异成了霸权政治。有人会说,这不过是你一厢情愿的“瞎掰”,毛姆才不会想这些。不错,但这恰是魅力所在。如果他脑子时刻转着什么高深立意,故事反而先毁了一半。
他总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无所谓,就像王菲唱歌闭着眼,45度歪着头。有时我也追问,喜欢毛姆什么?描述它真不容易。也许是语言拿腔拿调的一丝“造作”,绅士一样绷着脸,最后架子又没“端到底”,正如纳博科夫故意露怯,给你在小说里制造点儿“拼写错误”。或许是毛姆的小自负?从不用技巧写故事,而是把故事编得像随手捏出的“轶闻”。然而,他的劝告、态度和情绪早已“植入”文中。张爱玲学毛姆,成了精。她是最懂毛姆的:从不在乎文学史的名分,而是在意故事能给读者留下怎样的手势。
·书语闲谭·
俞耕耘 书评人,专栏作者。
http://cjrb.cjn.cn/html/2017-02/28/content_5595549.htm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