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山传》：流星·蝴蝶·剑

文/黄文杰

《蜀山传》显示了徐克天马行空的想象力，与以前的武侠片相比，人物的本领更为超凡脱俗，他们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死后也能重生，人可以再造，生死不在话下，这其实在很大程度上消解了观众的紧张心理，意思就先减了一大半。当年《东方不败》续集《风云再起》中威力如连珠炮般的神功已经饱受批评，而《蜀山传》相比更要离奇夸张。该片上映时没有得到观众热捧，其中很大一个原因可能就是故事太失真。不过此次重看，发现该片还是有微妙及可取之处，徐克也包藏了他的弦外之音。

和外国电影相比，中国电影普遍缺乏想象力，或者是碍于资金匮乏、技术落后等原因，银幕上很少出现壮观、梦幻的超现实场景，不敢轻易尝试科幻、魔幻、漫画等带有异域色彩的题材，也因之类型片种始终不及好莱坞丰富。而徐克自从首作《蝶变》起，就开始探索电影特技，用土制方法即表现了铺天盖地的群蝶杀人的骇异情景；1983年便与好莱坞顶尖特技公司合作《新蜀山剑侠》，将武侠小说中瑰丽宏伟的剑仙江湖再现银幕；后来引领神怪片风潮的《倩女幽魂》系列，以及改编自民间传奇的《青蛇》等，都大量采用特技，为中国电影贡献了奇特璀璨的风景。

待到新世纪拍摄《蜀山传》，随着电脑特技的进步，徐克的创意拥有了更大的实现空间和展示平台。片中展现了花样繁多的人物造型与千变万化的壮观奇景，如各具特色的角色形象与独特武器，巍峨雄壮的蜀山奇观，混沌昏暗、天地大乱的末世景象，阴森可怖的太空骷髅阵，绚烂神奇的天雷双剑合璧等等，比20年前的《新蜀山剑侠》场面更宏伟，气象更奇幻，效果更逼真。片中最夺目的景象的是剑仙们个个如腾云驾雾般穿梭于浩瀚天际，远景中的白眉率领属下弟子飞离峨嵋的时候望去像一束束耀眼的白线，俨如一颗颗迅疾的流星划过。我不得不承认那是优美的弧线，纵使夸张得过于离奇，我也推崇徐克那浪漫不羁的想象力。《蜀山传》的缺点在于炫耀特技过头，抢了戏分，场面变换又过多过繁，看完犹如快速地翻了一本连环画，一时来不及消化那些漂亮画面，也不记得讲了什么故事。倘若徐克再有机会执导类似题材影片，需要导正创作心态。

从《蝶变》到《蜀山传》，徐克一直试图结合特技，拍出独具中国韵味的神怪武侠片，虽然成就不够完善，但作为华语电影特技的开路先锋和长期实践者，他的努力为中国电影积累了宝贵的经验。对于电影产业来讲，想象力和创新精神从来都是很重要的资源和品质，而到目前为止中国所谓大片的特技都大大落后于人，原因或许就在于中国影坛像徐克这样善于想象、敢于冒险、勇于创新的人还是太少。

《蜀山传》的特技的确贪多求快，但理性的观众若能不被繁复拉杂的场景搞得眼花缭乱，应可体味徐克蕴藏的言外之意。好比片中出现的蝴蝶，就不止是外表美丽那么简单。回顾徐克作品，会发现他偏爱蝴蝶意象。处女作《蝶变》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就是漫天飞舞的杀人蝴蝶。90年代他又翻拍了《梁祝》，片尾是孙兴饰演的得道高僧打开手掌，手中的纸片化作两只美丽的蝴蝶翩翩飞出，迄今都是我心目中最唯美哀伤的结尾。《蜀山传》中再次出现蝴蝶，是由林熙蕾饰演的妖精赤尸，美艳不可方物。正是她楚楚可怜的伪装，麻痹了骄傲单纯的丹晨子（古天乐饰），丹晨子看见小蝴蝶的翅膀受损，便帮她找朵花瓣来代替。这本是浪漫动人的情节，可就在丹晨子分心的时候赤尸趁虚而入，侵入他的体内，控制了他的元神。一个柔弱无助的小生命，转眼就变成恶毒的忘恩负义的大魔头。这个出人意料的转变，简直就是农夫与蛇的翻版，也向观众敲响了警钟：面对诱惑如何把持，又如何不要轻易被他人的表象迷惑，以防自己的善良被人利用，这实在是很值得玩味的命题。

影片不只通过丹晨子的教训告诫人们不可以貌取人，还通过廉刑的故事告诉我们不要以貌取剑。廉刑在片中一心想做峨嵋弟子，也想像剑仙们一样如流星般地飞行，但他只得了一把丑陋的剑，一把不能飞的生锈的残破的剑。廉刑不喜欢它，想甩掉它，可它偏偏死死缠住他，粘住他。就是这把不入眼的破剑，在廉刑跟他人打斗中竟蓦地熠熠生辉，摇身一变为一把光芒四射、铮铮作响的宝剑！这把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倚天长剑，也正是后来与天剑合璧、力挽狂澜的雷剑。徐克的厉害就在于深通“文似看山不喜平”的道理，特好玩弄峰回路转意想不到，这也因此让他的影片看起来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后来《七剑》里徐克再次玩起了剑，这次和廉刑差不多遭遇的是武元英。她得了一把天瀑剑，该剑两头出鞘，性情古怪、不可捉摸，用之得当杀敌一万，但用之不当自损八千。武元英最初也嫌弃它，但后来在杨云骢的指点下用之得道，果然使起来得心应手如行云流水。这两部电影中的雷剑与天瀑剑，其实已不仅仅是剑，更隐喻了我们每个人的现实：先天总有际遇的不同和不公，但不管境遇多么惨淡，都不应厌恶逃避，不要怨天尤人，而应该善待它、尊重它，耐心地试着去接纳它，唯其如此，我们手中的剑方可焕然一新、光彩夺目。想到这层，就会肯定《蜀山传》绝不是言之无物。

徐克作品对我而言就像无穷的宝库，百看不厌，而且每看一遍都有新的领悟。即便是遭到诟病的《蜀山传》，我们也不应言之过早，轻下结论，它或许有更多的魅力值得我们去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