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自李松散文集《一个人在路上》(2013年,华夏出版社) 当当、淘宝等网站及全国书店热销
文/李松
一个静谧的夏夜里,在舒适而温馨的书房中,我一个人静静地伏在桌上,台灯昏黄的光圈笼罩着我,几只不安分的飞蛾扑向台灯,落下,在我打开的书中挣扎几下,又飞起,反反复复,更增添了夜的宁静。伴着附近田间传来的蛙鼓,在书页里,在字里行间,我又与萧红相遇了。
萧红,一个中国现代文学史上闪耀着璀璨光芒的名字!
萧红本名张乃莹,1911
年6
月出生在黑龙江呼兰县一个乡绅之家。作为张家长女,她自小并没有享受到正常的家庭温暖。父亲、母亲乃至祖母对她总是“恶言恶色”,还常常无缘无故地打她。九岁那年,生母死后,继母对萧红更是费尽心机地虐待。家里唯一爱护她的只有慈善的祖父,可祖父为人老实,在家中没什么地位,并不能改变萧红不幸的境遇。压抑与孤寂,造成了萧红敏感自卑的性格,留下了忧郁、感伤的印记。
可以说,阅读萧红是一种自身情感的洗礼和对生活的认知。我想不起有多少作家,有多少作品给我以震撼,然而,也许是我对他们了解太少,也许是我对萧红太过于偏爱,没有一位作家像她一样牵动着我的心。她的《呼兰河传》完全迷住了我:书中优美流畅的文字小溪般从我的心中叮咚流过,开篇对北国冬日景色的描写,让我仿佛身临其景;书尾所写人物冯歪嘴子的身上给予了自己的深情和强烈的希望,对人类的愚昧进行了沦肌浃髓的揭发和抨击。萧红是那种以全身心投入写作的女性,她的文字便是灵魂的自传。《生死场》里的生活作者并不了解,不免虚饰与隔膜。在《呼兰河传》里因为面对的是故乡,是童年,是一城人野草般枯荣的生生死死,所以下笔便如鱼得水。谁写过看戏时台下人的吵架拌嘴,谁写过院子里的衰草,下雨时的烟雾凄迷,谁写过街道中央的大泥坑,它淹死过骡马,更像一面照出国人灵魂的镜子。一城人得过且过,活得坚韧,活得麻木。屋子快塌了,管它呢,过一天,算一天。小媳妇得病了,请巫婆跳大神,好好的人折腾死了,叹息一阵便过去了。鬼节里依然要兴致勃勃地放河灯。当然也不乏有光彩的人物。疯女子哭过了死去的儿子,又安安静静地卖菜。冯歪嘴子与大姑娘不声不响却超越世俗的爱情让人心酸又欣慰。这就是我们曾拥有的真实曾经历的命运。从前发生过,又梦一样不留痕迹。茅盾讲得好:“它是一篇叙事诗,一幅多彩的风俗画,一串凄婉的歌谣。”(《呼兰河传》序),茅盾声名赫赫,我一遍又一遍读着这篇催人泪下的序言,只知他那么痛惜萧红的早逝,我还想更进一步理解他的深意,一时竟然怎么也做不到……
我终于知道,萧红的血管里流着的是忧伤的血,在萧红的心里充满奋力的抗争,她那力透纸背的作品,是“北方人民对于生的坚强,对于死的挣扎。”(鲁迅《萧红作<
生死场>》序)。萧红是不幸的,当爱情第一次重重地伤害她后,一位性格刚烈、年轻英俊的作家萧军,骑士般来到了她的身边,俩人坠入情网,生活向她展示出从来没有的明媚。萧红在这个豪放的男性的宽厚臂膀里得到了小憩。他们的生活是贫困的,但相依为命的日子也是幸福的。他们一方面为生存而奔波,一方面又加入反满抗日的斗争行列。
1933
年春,萧红在这位青年作家的鼓励下,写出了第一短篇《王阿嫂之死》,以后又陆续创作了不少小说,并与青年作家一起自费出版了他们合著的一本小说集《跋涉》。1935
年,萧红完成了后来震动文坛的《生死场》。该书正式出版后,受到了广泛赞誉,奠定了她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地位。鲁迅称赞萧红说:她是我们女作家中最有希望的一位。事业上成功了,可萧红在感情上却陷入了困境。萧军与萧红之间的不和谐,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显现出来,这种不和谐深深刺痛了萧红的心。“往日的爱人,为我遮避暴风雨,而今他变成暴风雨了!让我怎来抵抗?”
由于感情的不和谐,萧军的感情转移了,转给了事业,转给了其他人。这对于感情上受尽磨难、脆弱敏感的萧红来讲,无疑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因为她对爱依附得太深了!她多次努力,对自己曾热恋过的人抱着很大的期望。但她还是失望了,忙碌着的萧军已无暇顾及她的感情了。萧红后来决定与萧军分手时,曾对一位知心朋友讲道:“我爱他,今天还爱,他是个优秀的小说家,在思想上是同志,又是一同在患难中挣扎过来的!”与萧军的分手,使她心中流出凄苦的诗:……我不是少女/
我没有红唇了/ 我穿的是从厨房里带来的油污的衣裳/ 为生活而流浪/ 我更没有少女美的心肠/ 他独自走了/
他独自去享受黄昏时公园里美丽的时光/……读着这样的诗,我怎能不流泪!?孩童时代的萧红,得到的爱唯有祖父的爱,可祖父死了;青春少女的萧红,得到的便是萧军的爱,可他也走了。他同样是位出色的作家,同样受鲁迅的青睐,他的《八月的乡村》是“中国的《铁流》”,萧红的《生死场》也曾使苍天欲坠,震撼多少麻木的心!两部作品同被鲁迅编入“奴隶丛书”,并翻译介绍到国外,而他俩在生活中却无法相濡以沫一生!
萧红的感情屡受伤害,在失去萧军后,这位呼兰河的女儿,她自身的哀痛何以尽诉啊!萧红是一位天才的女作家,也是一位生活的强者。为了躲避大轰炸,1940
年春天,萧红来到香港。这时,她的身体越来越差了,常常咳嗽、头痛、失眠。种种迹象都表明,这个在人生道路上跋涉了二十九年的女子,已经被病魔逼到了生命的尽头。爱抚、温暖、尊重、安宁……这些渴求得到的东西,她得到了多少呢?即使全部给她,此时也已经晚了。
1941
年圣诞节的前二天,萧红病情急剧恶化,被医院误诊为喉瘤。喉管开刀后,她不能发声,痛苦万分。她在纸上写道:“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1942
年,萧红孤苦无依地病逝在香港,死时身边竟没有一个亲人,甚至没有一个熟识的人。病榻上,她心境虽然悲凉,却不屈地生活着,拼力地写着,留下一部未完成的文学杰作《马伯乐》。
萧红,这颗明亮的星,只三十一个春秋就陨落了,但却划出了一道凄美的光弧。在每一个静静的夜里阅读萧红,我心里都会有一缕淡淡的忧伤掠过。我相信,作家萧红生时寂寞,死后却绝对不会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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