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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程睿敏和谭斌出发到MPL总部所在地,F国的H城。在酒店住了半个月之后,终于在CVD地区租了一栋独门独院的小别墅,算是在F国安顿下来。
新家位于临海的一座小山坡上,大门正对着山顶的社区小教堂,每天清晨都能听到层层绿树后传来的悠扬钟声。推开后窗,是一片平缓的绿色草坪,天气好的时候,总有人躺在草地上看书晒太阳,偶有鸽子飞上飞下,咕噜咕噜的声音反而给安静的环境更增添几分静谧。再远处,便是水天一色的波罗的海。
每天清晨,程睿敏开车先送谭斌去上班,然后自己进市区会朋友或者参观博物馆,下班时分再接上谭斌,两人一起找家餐厅吃晚餐,饭后回家。
F国纬度很高,最著名的除了湖光山色,还有它冬季漫长的黑夜,因此H城冬季的夜生活极度匮乏。两个人回到家,所能做的不过是在壁炉前,一人捧本书,裹着一张毯子挤在一张椅子里起腻。逢到天气晴朗的日子,还可以一人裹一个棉睡袋,躺在后院的草地上看星星。
如此神仙日子过了两周,谭斌和程睿敏就不得不面对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吃饭。在国内,家里有钟点工处理家务兼做两顿饭,两人都是双手不沾阳春水的甩手掌柜。但到了F国,人工奇贵,照谭斌的说法,现在她一个人的工资养两个人,凡事需要省着点儿花,工人肯定是请不起了,但总下馆子也不是办法,尤其是F国这种隶属黑暗料理后备梯队的餐饮系统,偶尔吃个一顿两顿还行,如果顿顿西餐,谭斌宁可回家餐餐泡方便面。于是三餐问题顿时上升为两人F国生涯的第一丛荆棘。
不过谭、程二人皆出身销售,都是发现问题和解决问题的高手。经过一番商议,两人一致同意,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因为谭斌要每天上班,于是这个光荣任务就责无旁贷地落在程睿敏肩上。
虽然之前几乎从未进过厨房,但程睿敏认为,对一个智商高过一百四的前销售精英来说,厨房里那点小事儿简直不值一提。他用IPAD从网上下载了八大菜系中数个经典菜谱,再将IPAD固定在流理台的上方,卷起袖子开始大展身手,一代厨神自此横空出世。
土豆烧牛肉
程睿敏将大部分菜谱研究了一遍,做出一个结论:红烧是最容易上手也最容易出美味的烹饪方式。所以他决定洗手做羹汤之后试水的第一道菜,便是土豆烧牛肉。
F国的牛肉,比国内的牛肉鲜嫩且价格便宜。他从超市买回一大块牛腩,按照菜谱中教授的流程一道道工序严格执行,牛肉和土豆终于在炒锅中开始咕嘟咕嘟散发迷人的香气。
谭斌原本在客厅看工作文件,闻到香气顿时口水四溢。她坐不住了,跑进厨房掀起锅盖,眼前是一大锅红黄相间的牛肉与土豆,色泽油亮,极其诱人。吃久了西餐,她的味蕾已经完全经不起挑逗,忍不住用勺子舀起一勺,随便吹了吹,顾不得滚烫的温度,就嘬起一块牛肉。虽然汤中尚未放盐,味道略淡,牛肉也欠缺一点儿火候,还没有炖至酥烂,但熟悉的味道落肚,已能感受到从口腔、食道到胃部一路游子归家般的妥帖与窝心。
程睿敏站在厨房门口,微笑地看着她:“怎么样?高手一般不轻易出手,一出手便是必杀技。”
谭斌被第二块土豆烫得嘶嘶吸气,一面跳脚一面没忘记对他竖起大拇指。
午餐时间未到,谭斌便早早地坐到餐桌旁等着,和她一起等待的,还有住在五十米开外的邻居,汤姆森太太。
汤姆森太太接到谭斌的午餐邀请时,开心地睁大了灰蓝色的眼睛:“真的吗?真的可以一起午餐吗?我非常喜爱中国的美食。”
此刻谭斌一边教她用筷子,一边不无炫耀地说:“我男朋友,烹饪高手,不亚于你们的Mikkounen。”
Mikkounen是F国著名的厨师,汤姆森太太闻言眼睛睁得更大,发出一串“哦,上帝,哦,基督”的惊叹声。
程睿敏终于将一大锅土豆烧牛肉端出来,随着炒锅一起上桌的,还有三只小号的空碗。他将三只小碗在餐桌正中一字排开。又从厨房取出一只中号的玻璃沙拉碗,里面盛满无色透明的液体。
谭斌看着他:“这是什么?”
程睿敏回答:“你一会儿就知道了。”
汤姆森太太十分好奇:“哦,太有趣了,古老的东方总是充满了未知,我在中餐馆从未见识过这种有趣的进餐方式。”
程睿敏将那种透明的液体均匀地倾倒进三只空碗里,然后朝两人摊开双手:“女士们,猜一猜吧,这是什么?”
谭斌先猜:“二锅头?”
程睿敏摇头:“不是。”
汤姆森太太猜得十分中国化:“红高粱酒?”
“也不对。”
谭斌凑近闻了闻,似乎什么味道也没有,抬起头看看程睿敏脸上的笑容,她狐疑地问:“不会是白开水吧?”
这回轮到谭斌瞪大了眼睛:“你拿三碗白开水干什么?”
“中间接了个电话,不小心盐放重复了,咳,你把牛肉在第一个碗里涮涮,第二个碗里淘淘,第三个碗里洗洗,差不多就能吃了。”
尖椒塞肉
隔壁的汤姆森太太有一个小菜园,每次收完菜,她都会给谭斌送来一些尝鲜。这天送来的,是一大包青椒。
程睿敏因为在福建厦门长大,口味一直偏清淡,吃不得辣味,而且心脏手术之后,遵照医嘱,他也不能过量摄取食盐及刺激性食物。谭斌来自湖北,简直无辣不欢,但为照顾程睿敏的口味,也为了保护自己的皮肤,不得已大量删减辣椒的摄入。见到这包青椒,谭斌感觉既高兴又惆怅。按照她自己的口味,她准会做一盘虎皮尖椒,一次性干掉。但虑及程睿敏,只好折中,按照尖椒塞肉的材料给他下厨做准备。
谭斌正在清理青椒籽,程睿敏推开厨房门进来,一见之下立刻把她推到一边。
“边儿去边儿去!”他挽起衬衣袖子,“笨手笨脚的,一看就没下过厨房。就你那两只细皮嫩肉的小白手儿,还敢直接剥辣椒,不怕一会儿辣得你痛哭流涕?”
谭斌听话地让到一边,看他熟练地握着青椒柄,向内部使劲一推,朝外用力一拉,一串青椒籽就被完整地带了出来。再从中间一刀破开,刀尖一转,内部最辣的筋络部分便被剔除干净。
“看见没有?”他习惯性地教育谭斌,“无论做什么事,都需要动脑子。你得先有做到极致的愿望,才有可能达成完美的结果。你们女人哪,天天嚷嚷减肥,对食物缺少真正的热爱,难怪出不了大厨。”
谭斌暗暗撇下嘴,但没出声。他既有好为人师的情结,她就尽情满足他。
程睿敏却忽然住了嘴,放下刀子走出厨房。
谭斌在他身后问:“干什么去?还没弄完呢。”
“卫生间。马上回来。”
但程睿敏这一去,十几分钟也没见人回来。谭斌倒是听见客厅传来奇怪的声音。她走出去,就看到程睿敏眉头紧皱,正在客厅来来回回疾走。
自两人相识至今,谭斌还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那种火烧火燎的猴急表情,不禁大为奇怪:“你怎么啦?怎么抓耳挠腮的?”
“没事儿。”
“没事儿你一刻不停地乱晃什么?”
“跟你说了没事儿。走开!”
谭斌却没走开,站在旁边抱着手臂看了一会儿,突然间醒悟过来,开始哈哈大笑。她笑了好久,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干脆直接扑倒在地毯上,缩成一团滚来滚去,头发披了一脸,但还是笑,
笑得程睿敏恼羞成怒,蹲下去扒拉开她的手:“你笑什么?你笑什么?”
谭斌爬起来,努力长吸了一口气,勉强忍住笑:“我笑我的,关你什么事?”
“你不说是不是?好,不说我就离家出走三天,你好好想想值不值得?”
“好好好,我说我说。”谭斌抹去眼角笑出来的眼泪,“琼瑶有本书,讲一个双目失明女孩的故事,你知道书名叫什么吗?”
“不感兴趣,我从来不看小说。”
谭斌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整个人一下腻在他身上,“哎呀,这本书可好看了,我明儿从网上给你下载一个,你好好看看,不看是你人生的损失。”
即使温香软玉满怀,程睿敏还相当能把持得住,坚持刚才的话题,“少来这套腐蚀我,别转移话题!我问你刚才笑什么?”
谭斌轻佻地捏住他的下巴:“想知道?真想知道?来,妞儿,先给大爷笑一个,笑一个我就告诉你。”
四目相投笑一个的后果,就是天雷勾地火,宝塔镇河妖。
可惜程睿敏从浴室出来,还是没有忘记他的问题,依旧孜孜不倦地追问:“你刚才到底笑什么?”
谭斌拿脚尖指指床尾凳,那上面放着她的笔记本电脑。程睿敏拿起来,只见屏幕上是本书的封面,上面五个大字。
燃烧吧!火鸟!
葱姜炒蟹
周末谭斌和程睿敏去超市采买日用品和食物,看到超市在卖一种海蟹,蟹盖比盘子还要大,一对大螯像老虎钳,一只足有两公斤重。谭斌当即眼睛就亮了。她一向好海鲜,程睿敏最清楚不过,看她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二话不说,拎起一只海蟹就扔进购物车。
但是两人都没想到,最难的并不是如何烹煮这只海蟹,而是如何弄死它。因为没有蒸锅,清蒸是不可能实现的,只能大卸八块之后做葱姜蟹或者咖喱蟹。但若活着把蟹五马分尸,两人都觉得这种方式太过残忍以及太缺乏人性。但是怎么杀死一只蟹呢?他们俩蹲在厨房的地板上研究了好久,设想出种种屠杀的方式,从淹死、摔死、醉死、砸死到烤死,并且充分发挥职业经理人的专业执行能力,从理论到实施细则到所需工具样样齐备,记录下来几乎可以成就一部与哈伯.李媲美的《杀死一只蟹》。但是两个小时过去了,那只蟹依然好好地活着,在大盆里挥舞着两只大螯耀武扬威地散步,同时不忘从凸起的小眼睛边缘,蔑视地瞟一眼两位束手无策的职场精英。
最后的选择,是程睿敏冒着被无情嘲笑的风险,打国际长途请教远在北京的严谨。严谨听完汇报,果然笑得差点儿从椅子上滚落到地板上。不过他还算厚道,一边狂笑一边在笑声的间隙插播杀蟹的正确方式:“……难怪我家老头儿说,百无一用是书生……哈哈哈……你拿根筷子……哈哈哈……把那只蟹翻过来肚皮朝上,看见团脐了吗……哈哈哈……就是那三角形的顶端,那儿是蟹的心脏,拿筷子尖儿扎进去,插透,就成了……哈哈哈……听清楚没有?喂喂喂你当心那两只大钳子,别夹了手……”
方法有了,但是,谁来亲手执行死刑呢?程睿敏和谭斌面面相觑片刻,忽然异口同声地开口:“猜拳!”
“人在江湖漂呀,谁人不挨刀呀!”
“一刀砍死你呀……”
“五刀砍死你呀……”
猜拳的结果,自然是谭斌胜,即使她有很大的出老千嫌疑,但程睿敏一向秉承“人艰不拆”的基本做人原则,尤其对方是女朋友,再不乐意也不会当面揭穿她,只能硬着头皮担当刽子手的重任。
谭斌不敢看,死刑执行的整个过程都紧闭着眼睛。听到程睿敏小声嘀咕:“这样一箭穿心真的好吗?”她颤抖着声音问:“死了吗?”
“痛不欲生,还得会儿。”
“死了吗?”
“生死一线,就快了。”
“死了吗?”
“苟延残喘,差不多了。”
“死了吗?”
“油尽灯枯,善哉善哉。”
谭斌这才慢慢睁开眼睛。那只可怜的海蟹肚皮朝天仰躺在盆底,已经一动不动了,两只蟹钳定格成一个悲愤的“Y”字。
程睿敏从外公那里继承下来的独家烹蟹秘诀十分美味,谭斌如愿大啖一顿葱姜炒蟹,但整个血腥屠戮的过程却让两人的心灵深受伤害。饭毕程睿敏直接推开碗站起来:“我得出门走走,让满街美女安抚一下我脆弱的心脏。”谭斌则将所有的蟹壳收集起来,埋在院中的铃兰花下。填土的时候她默念一句:“阿弥陀佛,愿你下辈子别再投生为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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蜜汁煎三文鱼
F国盛产一种鲑鱼,其实就是国内常说的三文鱼,但因新鲜及鲜少污染,味道极其鲜美。谭斌身体结实兼肠胃坚强,一个人一顿可以吃掉一斤多生鱼片,可程睿敏就没有那个口福。他从小就脾胃虚弱,实在消受不了生肉,但轻易放弃如此美食,又着实遗憾。他闷头实验了几天,终于开发出数种新的做法儿。其中最好吃的,就是蜜汁煎三文鱼,尤其地鲜甜可口。
可惜他第一次正式做给谭斌品尝,便付出了惨痛的代价。鱼肉上沾着水忘了擦干,放进油锅时,爆起无数油花,高温的油滴在他脸上留下了两个颤巍巍的水泡,足有半个小指甲盖那么大。
谭斌虽对这道菜赞不绝口,但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儿。略一思忖,她那前优秀销售雷达一样敏感的神经,就帮助她找到真相。整个晚上,程睿敏都拿右半张脸对着她。趁着程睿敏警惕性松懈的瞬间,她瞅准机会走到他的左侧,于是,那两个有碍观瞻的水泡明晃晃地进入她的视野。
谭斌一下子急了。
“你怎么弄的?怎么这么不小心啊?”她一边给水泡上涂烫伤药,一边气急败坏地追责。
“烫的。”程睿敏倒是毫不在意。
可是谭斌在意。程睿敏这张脸,早已被她视作私人财产,今日遭受如此损失,由不得她感觉特别心疼,好似遭遇了股市暴跌。
“程睿敏,我警告你啊,要是再不小心,真破了相,我就给你一纸休书,我不要你了。”
程睿敏只当她顺嘴说说,压根儿没当回事儿。可谭斌却是认真的,她回书房,真的写了一封休书。
休
程睿敏,谭程氏,因其不谨守夫道,不吝惜色相,故立此书休之,此后各自婚嫁,永无争执。恐后无凭,自愿立此文约为照。
立约人:
年月日
谭斌说:“程睿敏,哪天你再不听话,我就摁上手印签上日期,即日生效。”
这封立约人和年月日皆为空白的休书,就贴在厨房的冰箱上,从冬到春,从夏到秋,伴着他们在F国度过了九个月的时光,亦漂洋过海跟随他们回到中国,在北京家中的冰箱上重新找到安身之地。
在婚后漫长的婚姻磨合期里,每一次和谭斌拌过嘴或者吵过架,程睿敏都会梦想自己有足够的勇气拿起这封休书,对老婆大人说一声:“娘子,请下休书。”
不过,也许他这一生也难以实践这个梦想了。
“等下辈子吧。”谭斌总是这样冷冷地粉碎他微弱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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