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逍遥游》的鲲鹏精神、神人精神、大树精神

王国良

【摘  要】庄子思想中有一种非常重要的精神，即《逍遥游》中的鲲鹏精神。鲲鹏精神是自强自由的精神，是大气磅礴、志存高远的精神，是积厚持久的精神。鲲鹏精神是庄子对中华文化精神的重大贡献，千百年来对中华文化产生持续积极的影响，并成为中华文化精神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逍遥游》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论鲲鹏精神，第二部分论神人（化育万物）精神，第三部分论大树（庇荫众人）精神。南冥，“藐姑射之山”，“无何有之乡”，一海，一山，一陆，三者异名异地同境，均为理想大同境地；鲲鹏，神人，大树，动物，植物，人类，三种精神联通相贯，互相补充。

【关键词】鲲鹏精神 神人精神 大树精神

庄子思想纵横驰骋，汪洋恣肆，包罗万象，豪迈不羁。举凡逍遥齐物、天道性命、自然无为、坐忘养生等深邃博大的思想，人们已经从许多方面做了丰富详赡、洁净精微的阐发与研究。尤其是近年来，对于庄子的自然主义的思想，自然之道做了非常深入的研究，对于现在生态文明的建设提供重要的智力支撑，我们知道，许多国外的生态学、生态文明研究专家都在庄子思想中发掘思想资源，现在对于我们培育“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观念起到很大的思想辅助作用。长期以来我们研究庄子书中关于养生的思想，可以继续研究，现在有学者研究庄子思想有心理治疗的功能，也是有积极价值的探讨。但我们对长期以来在庄子研究中形成的一些“误解”和“曲解”，要进行“破解”，这样才能推动庄子研究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

我个人总觉得庄子思想中还有一种非常重要的精神，它是客观存在的，并且对中华文化精神长期以来产生非常重要的影响，但是一直没有提炼出来。我反复的研读庄子的书，就发现这种非常重大的思想，对中华文化长期产生积极重要作用，并成为中华文化精神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我把它概括为鲲鹏精神。鲲鹏精神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精神，还没有人做过比较系统的总结，所以我觉得阐明鲲鹏精神有可能对庄子的思想整个产生一个新的认识，会在庄子巨大的思想库里面发现更多的瑰宝，对我们人生观价值观的形成与实现，会产生更多的积极作用。一旦点破，正像李贺诗句所说的“石破天惊逗秋雨”，这一点非常重要。我们现在在文化思想方面，有一个重要的任务，就是要打造中国精神，中国价值、中国力量。所以在新时代提出这样的中国精神、中国价值，我觉得庄子思想中有许多思想，比如《逍遥游》中的鲲鹏精神，就非常重要，有助于提炼出中国精神和中国价值。鲲鹏精神是自强自由精神，是大气磅礴、志存高远的精神，是积厚持久的精神。

《庄子》是一部奇书，《庄子》中每一篇文章皆为奇文。观第一篇《逍遥游》大旨，前人之述备矣。清人王先谦说：“言逍遥乎物外，任天而游无穷也。”[] 再则曰：“无所待而游于无穷，方是〈逍遥游〉一篇纲要，”[] 基本代表概括了前人对《逍遥游》宗旨的认识与认同。奇文共欣赏。若有疑义，容允磋商。查《逍遥游》文本，“游”与“逍遥”分开表述，即“以游无穷”[] 和“逍遥乎寝卧其下”[] 。“游”之含义，最初表示大旗下的流苏因风飘动，可见“游”字最初含义也是“有待”风才能飘动飘舞。“游”后来大多表现人或生物在水中行动的样态，如“游泳”，“游弋”，“鱼在水中游”；物体的移动也可称为游，“白云在空中游荡”，“游刃有余”等等。游与陆地的行走、空中的飞翔作为移动的样态，经常可以互换，比如行游，游逛，游走，遨游，飞翔，飞行，飞跑，飞走，鱼翔浅底，鹏游四海等等。

“逍遥”，“调畅悦豫之意”[] ，现在泛指闲适自在之意态。把“游”与“逍遥”结合在一起构成庄子一篇文章之标题，疑似在郭象《庄子注》中才第一次出现。学术界大致公认的见解认为，庄子与孟子大约是同时代人，《孟子》著作的题目都是选取文章前面第一行中几个字，《庄子》著作《外篇》《杂篇》的文章题目也是如此，基本选取第一行中几个字作为题目。只有《内篇》《逍遥游》等七篇的题目是大致根据文章的内容而确立。司马迁在《史记•老子韩非列传》中叙及庄子时，列举了庄子五篇文章，全部出自《庄子》外杂篇，很难想象，如果当时已经有《逍遥游》《齐物论》等为题目的内篇七篇文章，司马迁会一篇也不提及。既然庄子《内篇》七篇篇名在郭象《庄子注》才出现，可以基本假定《内篇》七篇篇名为郭象所拟。郭象把“游”与“逍遥”拼合在一起，也许是要表达他对《庄子》的看法，认为庄子的核心思想是“物任其性，事称其能，各当其分，逍遥一也”[] ，即世间万物，各自逍遥。

迨至近代，人们又把逍遥游与自由联系起来，认为逍遥游代表对自由精神的追求。从此逍遥游具有了近现代自由的含义，为人们所推崇。

逍遥游诚然是自由，但最多只是自由的一种，如果不能说属于消极的自由，也很难说的上就是积极的自由。自由的含义非常丰富，如果把逍遥游当做唯一的自由来追求，就有可能误解、曲解了庄子的真意（魏晋人士对庄子的理解就有不少歪曲），并且遮蔽了通往自由的广阔道路。自由的基本含义是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思考，去行动，去生活，按高一层说，就是按照自己的志向去追求实现自己的理想。逍遥游是自由，攀登也是自由，冲浪也是自由，探险也是自由，逆风飞翔、赴汤蹈火也是自由。“怒而飞”，又何尝不是自由！本文认为，《逍遥游》的根本大旨，就是庄子在全文开篇连说三遍、三致其意的鲲鹏精神！庄子思想世界的内容汪洋恣肆，鲲鹏精神是最重要的核心精神之一，也是庄子思想对中华文化长期产生积极影响的重大精神！下面根据庄子文本作具体分析诠释。《庄子•逍遥游》全文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论鲲鹏精神；第二部分论神人精神，即化育万物的精神，是对鲲鹏精神的效仿、补充和延伸；第三部分庄子亲自出场（在第一、第二部分庄子本人未出现），讨论大树精神。说明大才必有大用。鲲鹏，神人，大树，动物，植物，人类，三种精神联通相贯，互相补充。

一、       鲲鹏精神

1、鲲鹏精神是自强自由的精神

《逍遥游》第一部分从“北冥有鱼……（到）圣人无名。”[] 庄子在一开篇就把鲲鹏精神讲了三次，第一次是“北冥有鱼”，然后又引齐国志怪的书《齐谐》内容又讲了一遍，最后又用商汤问他的大臣棘……反复讲了三遍。庄子在《逍遥游》开篇，吐峥嵘之高论，发浩荡之奇言，从徙于南冥、接以齐谐、杂引汤问，把鲲鹏变化、横空出世写得惊天动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野马也，尘埃也，生物之以息相吹也。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汤之问棘：“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穷发”，这个“发”据解释是毛或者为草，那么这个穷发就是不毛之地，在离不毛之地更北的地方，在以广大的不毛之地更北的地方有一个海叫天池，有鱼，这个鱼就是鲲了）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泰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第一部分讲鲲化为鹏，第二部分讲了鹏，第三部分讲有鲲有鹏。）在这三段里庄子首先以行气如虹、吞吐大荒的笔力展示鲲鹏自强自由的精神。“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鱼之鲲在转化为鸟之鹏之前，要在海中沉潜蓄养，“潜龙勿用”。经过一段时间充分蓄养，羽翼丰满，才能具备，达到“大”、“几千里”，量之大要引起质的转化，“大而化之之谓神”，北冥如池，已经难以施展抱负，于是要起飞，要超越，要追求更广阔的活动空间，于是化而为鸟，其名为鹏。生物之间的演变，我们可以通过其他事实来验证。液体的鸡蛋，经过一段时间温度的蓄养，就转化成鲜活灵动的小鸡，自己啄破蛋壳的封锁，破壳而出，以自己的自强实现自由。春蚕作茧自缚，把自己封闭在蚕茧内卧养成蛹，再蛹化成蝶（蛾），破茧而出。桃核埋入地中蓄养，里面的桃仁就会冲破坚硬的桃壳，冲破厚土泥层，奋发向上，长成幼芽，再长成青涩葱翠的树苗。

鱼之鲲在海中蓄养成熟，几千里之大，势必要“青龙出水”，摆脱羁束，飞向自由。庄子在《逍遥游》中对大鲲在海中如何活动未作具体描述，但在《外物》中对大鲲的爆发作了惊心动魄的描述：“骛扬而奋鬐，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侔鬼神，惮赫千里”（《外物》）[] 大鲲鬃鬐賁张奋发努力，迅疾游动横绝四海，波涛起伏如昆仑颠越，发出的声响惊天地泣鬼神，千里之外听到都感到恐惧。于是“化而为鸟，其名为鹏，”“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

鲲体量大，化为鹏体量也很大，几千里，羽翼如垂天之云，怒而飞，一飞冲天，庄子特别突出鲲鹏是“怒而飞”，庄子这个“怒”字运用的极其绝妙神奇， “怒”，意为奋迅、勇猛、爆发，“万竅怒呺”（《齐物论》）[] ，“草木怒生”（《外物》）[11] ，在庄子这个文章里怒字用的非常妙，因为大，大它要起飞就要发力，所以表现出一个怒的特征，就是勇猛爆发就是怒的意思。所以怒而飞，庄子用这个怒来表示一个大的东西，启动的时候那种气势。我们知道润之先生对庄子这个怒可以说也是运用的非常好。 “天兵怒气冲霄汉”、“四海翻腾云水怒 ”、“青松怒向苍天发”等等，我觉得也是从庄子这里来的。更重要的是，“怒而飞”表明鲲鹏起飞是依靠自己蓄养的精气发力，用力鼓动双翼，击打空气，形成气流，空气流动形成风力，托浮、推动鲲鹏抟扶摇直上九万里。如果说鲲鹏可以乘风御太空，主要也是鲲鹏自带风力，自己制造风力，是依靠自己，是“无待”。鲲鹏自己发力，就是自强精神，鲲鹏自带风力，自造风力，“无待”，就是自由精神，而且可能是最积极的自由精神（之一）。外部自然界的清风、大风、狂风也许对鲲鹏的飞翔有辅助作用，但鲲鹏的高飞远举从来不依靠外部自然风。有人看到庄子在后面写到“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而后乃今培风”，就误以为“积风”就是等待自然界起风，而且风越大越好，只有天空起风，鲲鹏才能飞翔，即“培风”，一般解释为“凭风”或“乘风”，为了贬低鲲鹏精神，接着又把“凭风”或“乘风”说成是“有待”，即鲲鹏必须有条件才能高飞，还达不到自由，至少达不到绝对自由。这种说话违反了基本常识，竟长期无人起疑。所谓“积风”，并不是架起十个鼓风机一齐开动，产生巨大风力，把鹏翼托负起来，然后鲲鹏借助风力举翼飞动，而是大鹏自己养精蓄锐，自己奋发用力，怒而飞，双翼击打空气，产生气流风力，而且自己用力越大，产生的风力也越大，托负自己直上青云，这才是“积风”，“凭风”，何来“有待”哉？！众所周知，穿行于榆柳之间的燕雀，无需凭借风力也能自在飞翔，安有大鹏需待风才能起飞的道理？天空任鸟飞，如果风停歇下来，有谁见过鸟儿就从空中掉下来的吗？庄子文本还有一句，鲲鹏“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12] 有人解说“息”为歇息，看来解作“气息”较稳妥。但有人又想多了，把气息又说成是“季风”，也就是说鲲鹏要靠每年六月的季风才能飞往南冥。可是，只要细心思考一下就会明白，海上有什么季风飓风能对九万里高空产生影响呢？季风也许对大鹏展翅有辅助作用，但季风同样起不到决定作用，如果季风吹刮的方向与鲲鹏飞行的方向相反，鲲鹏还要逆风飞翔。所以这种说法不值一哂。鲲鹏遨游太空不仅是“无待”，而且也是游于无穷，游于无限，即“远而无所至极”，“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閼”，即鲲鹏可以无所终止地飞向无限的远方。有人看到鲲鹏飞行有目的地南冥天池，就以为鲲鹏飞行区域受限，就只能飞到南冥，这种理解是偏狭的。殊不知南冥与神人的栖息地“藐姑射之山”和庄子彷徨逍遥的“无何有之乡”一样，都只是理想境地的代名词，三者同出而异名。“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到达天池，就是飞龙在天”！实现自己的志向和理想，就是达到自由之境。“怒而飞”就是表现鲲鹏的自强自由的精神，是积极浪漫的自由精神，这种精神在历史上激励鼓励多少中华有志之士自强不息，追求自由自主，克服重重障碍，战胜艰难险阻，踏平坎坷成大道，实现自己的伟大理想。

2、鲲鹏精神是大气磅礴、志存高远的精神

庄子在前面三段展示鲲鹏精神的文字里就尽情的描绘了一个大字，充分展示了大的气象，大的境界，大的气魄，气冲霄汉，撼天动地，庄子把这个描写的非常生动。“鲲之大”，“几千里”，鹏 “背若泰山”，“九万里”，“垂天之云”， “冥海”“天池”“云气青天”，把鲲鹏展翅遨游太空吞吐宇宙的精神倾泻的淋漓尽致。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鲲鹏的翅膀击打海水，掀起三千里巨浪，鹏翼翻飞掀起的气流，风卷万里尘埃，如野马奔腾于旷野。背若泰山，“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斗转天动，山摇海倾。鲲鹏精神大气磅礴，有助于开拓人的大气象，大境界，有助于培育伟大的人格，恢弘的气度，开放的心灵，博大的胸襟。

大气磅礴者志存高远。庄子在他的《逍遥游》、《秋水》篇、《外物》篇等等其他的篇章里面都突出了鲲鹏志存高远的精神。他通过与蜩鸠、斥鴳、鹪鹩等小燕雀的规规小志小智小乐相比较而突出鲲鹏志存高远的大智度、大志向、大快乐、大气象。大鹏高飞远举，背负青天而莫之夭阏，代表庸人社会的凡夫俗子乌合之众小人物小市侩之类的小麻雀小知了小斑鸠们无法理解，对鲲鹏的奋发向上大加嘲笑，蜩与学鸠笑之曰：“我决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逍遥游》）[13] 蝉与小斑鸠们讥笑大鹏说“我尽力飞去，遇到榆树和檀树就歇下来，如果飞不动就停在地上，何必一定要飞翔九万里高空冒险去那遥远的南海呢？”还有那斥鴳，也嘲笑大鹏瞎闯荡，说“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也飞之至也，”满足于小富即安，自适于偏安一隅，在榆枋蓬蒿之间乐不思蜀，不知天高地厚，难喻鲲鹏之志。庄子还举了其他的许多例子，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夏虫不可语冰。爝火岂敢与日月争光。比如朝菌，这种菌太阳出来就化了，它不知晦朔，就是他连一天都过不到。还有类似蟋蟀的一种虫子，夏末长到秋天到白露就要进到人家屋子里，到深秋就不能存在了，夏虫不可语冰，夏天的虫子根本不知道冰是什么样子。还有火炬你根本就无法跟日月争光等等。所以这些都是一种小。庄子通过这些小的比喻来显出鲲鹏之志的高远。可笑那河伯，每当暴雨水涨，便自以为了不起：“秋水时至，百川灌河；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东面而视，不见水端。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秋水》）[14] 北海若于是教训河伯说：“今尔出于崖涘，观于大海，乃知尔丑，尔将可与语大理矣。天下之水，莫大于海。万川归之，不知何时止而不盈。”[15] 每当秋季暴雨时至，各条山川溪流的雨水都汇集到我这里，岸崖茫茫，不辩牛马，于是河伯得意洋洋，以为自己至美至大。等到了北海，向东眺望，才汪洋兴叹。更可笑的是井底之蛙，自得其乐，认为自己在井底非常的舒服，而且认为螃蟹蝌蚪都不如他，邀请东海之鳖来玩玩，“吾乐与！出跳梁乎井干之上，入休乎缺甃之崖。赴水则接腋持颐，蹶泥则没足灭跗。还虷蟹与科斗，莫吾能若也。且夫擅一壑之水，而跨跱埳井之乐，此亦至矣。夫子奚不时来入观乎？”[16] 东海之鳖连一只脚爪都放不进去，于是告诉蛙蟆什么是东海之乐：“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17] （《秋水》） 于是埳井之蛙闻之，适适然惊，规规然自失也。还有凤凰，庄子在他的文章里，在他的书里面对凤凰精神也给予很高的评价，与鲲鹏的志存高远向仿佛。庄子说“吾闻南方有鸟，其名为凤”[18] ，凤凰是一种高贵的鸟，他要喝泉水，食练食，非梧桐不止，它不是一般的鸟。所以庄子通过这些大和小的区别突出鲲鹏的志存高远。所以庄子对后人，对中华民族后人的影响，凡是具有高远志向的人能够超越市场价值，能够超越利害价值，能够坚持主体精神，敢于反抗权威。你比如宋荣子，“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境。”[19] 庄子讲的宋荣子让我们想到了孟子讲的大丈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等等。

     说到这里很多人也许会说，庄子不是说“以道观之，物无贵贱”吗？[20] 不是说道通万物、道通为一吗？叫人们不要争论吗？确实，庄子是这么讲过，但庄子的意思只是说，万物中的“道”是一样的，是相通的，但不能由此否认万物本身的差别。一阴一阳之谓道，道在阴阳之中，阴中有道，阳中也有道，阴中之道与阳中之道是同一个道，但阴阳是有差别的，阴可以转化为阳，但阴转化为阳时，阳又转化为阴，所以阴阳的差别是永远存在的。庄子还讲过“以物观之，自贵而相贱”[21] ，万物各自生长，各得其性。我们都知道，在万物各自生长中庄子特别突出喜欢大，藐视小。提到小的时候，比如井底之蛙，蜗角纷争，庄子就加以讽刺，讲到大的时候庄子就兴奋，所以志向的高远是客观存在的，志存高远的鲲鹏精神，与儒家的“尚志”精神可以互相补充，相得益彰。孔子经常要学生谈论自己的志向，志存高远者往往得到孔子的赞扬。孔子认为士志于道，不耻恶衣恶食，朝问道，夕死可矣。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临大节而不可夺，以天下为己任。儒家道家的宏志精神对中华民族的人格精神民族精神影响至深致远。

3、鲲鹏精神是积厚持久的精神

鲲鹏精神第三个方面是积厚持久的精神。在庄子书里有人批评庄子说你讲的话大而无用，不近人情。虽然庄子做了解释，但是我们知道讲“大而无用”这些话值得我们警醒，值得我们注意什么呢？谨防或者我们要注意，你不能口出狂言，无所遮拦，然后连一个小事都做不了，你说你有大志都是空口白话，那么你的高远志向怎么才能立的起来？要有才能，把你的大志撑起来，你的才能要靠学习和积累。积累就是积厚，积的越厚越好，积厚越久你的才能越高，所以特别提出鲲鹏精神里还要有一种重要的精神就是积厚持久的精神。庄子说：“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故九万里，则风斯在下矣。”（《逍遥游》）[22] 这就是说，水的聚集不深厚，就没有足够的浮力托载大船，倒一杯水在堂前洼地，那么放一根小草就可以当船行驶，放上一个杯子就沉底胶著住了，这是水浅舟大的缘故。风的力度如果不够，就没有力量负载垂天之云翼（前面已经解释，负载鲲鹏大翼的风，全靠鲲鹏自己发动）。鲲鹏扶摇九万里，就要具备积厚持久的精神。庄子通过这些水和风的事例，暗喻有志之士必深蓄厚养才可大用，必有坚贞持久精神才能成就光大光明之事业。“适莽苍者，三餐而反，腹犹果然；适百里者，宿舂粮；适千里者，三月聚粮。”[23] 到远郊去走一趟，只带三顿干粮当天回来腹中犹不感到饥饿，到百里开外去，就要准备一宿的粮食，如果到千里之外远行，就要预备三个月的粮食了。故所行愈远，储备就越要充分，积累就越要厚重。大风才能扬帆，大船终能远航。其志渐远，所养越厚。志越大你学习蓄养你才能的时间就越长，所以大器晚成。“美成在久”，“其作始也简，其将终也必巨”。

经过长期行走实践，有人步伐迅疾，“足下生风”，从远处看仿佛就是“御风而行”，“列子御风而行”，就是如此，三个月的行程，列子“旬有五日”就可以返回。但列子“犹有所待”。有人看到“有待”，就想当然的以为列子是依靠有风才能行走，这种想当然是大错特错的。普通人无风尚且能快步行走，安有运动健将如列子，需要靠风才能行走？“有待”，最多只能说明列子虽然已经健步如飞，但如果善于利用自然条件，就能够使行动速度更快，所谓闻风而动，乘风破浪。如果缺少自然条件，行动速度就受到一定限制。此外，庄子未做确切说明，比如遇到深山大泽、冰封雪飘是否依然能够风生水起、行走如飞。但有神人，可以“无待”，不受限制，突破一切艰难险阻，横厉向前，“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彼且恶所待哉！”[24]

“正”，一般解释为“阴阳”、“性”、“道”，即天地自然本性或天地自然之道、规律。“六气”即阴阳风雨晦明，泛指天地间一切自然气象。“辩”，通解为变。神人是人，不是神，不是神仙，神人的“游无穷”之“游”，不是像嫦娥那样在天上飞，不是像孙悟空一样可以腾云驾雾，这里的“游”只能是泛指人的行动、实践。神人能够根据天地自然本性、规律，因势利导，无论是高山大野，激流险滩，四时变化，昼夜温差，月明风清，炎炎烈日，疾风暴雨，冰霜雪寒，都能破除千难万险，踏平坎坷成大道，越是艰险越向前，不受限制，不可阻挡。这就是“游无穷”，“无待”，就是不受限制，无可阻挡，排闼直前。根据庄子的一贯思想，你如果要能“乘正”，“乘道”，首先要能认识道，要悟道，认清什么是道，这就需要认识学习，加强修养，通常需要很长时间，经过几个阶段。比如“心斋”“坐忘”，“吾丧我”、“外天下、外物、外生、朝彻、见独、无古今、”（《大宗师》）[25] 等均非一朝一夕之功。这就是要有积厚持久的功夫。悟道以后还要实践，御六气之辩，就是要在实践中积累经验，把握规律，在疾风暴雨惊涛骇浪中反复摸爬滚打，最后才能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所以实践也有一个积厚持久的功夫。有的人有很高的理论水平，不经过实践，就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运筹帷幄就可以平定天下，往往在现实面前碰得头破血流。如果是军事上纸上谈兵，那危害就更大了。有人看到庄子在这里说“游无穷”，“无待”，全身兴奋忘乎所以，以为只要走入深山老林就绝对自由了，就可以逍遥彷徨了，可是遇到一个深涧就想回头，遇到野猪腿就发抖。还有人以为登上山顶张开双臂就可以像嫦娥一样飞天了，游无穷，栩栩然，飘飘然，欣欣然，以为自己就像西游记里的孙悟空一样，不需要跋涉千山万水，一步可以登天，到达极乐世界。可是，必须提醒，神人是人，不是神，神人的游无穷与庖丁的游刃有余一样，都要经过积厚持久长期实践才能实现自由，神人的精神是鲲鹏精神的另一种表现、补充和人化。

庄子在许多地方还举了许多的例子，比如“庖丁解牛”、“轮扁斫轮”、“梓庆削木”、“纪渻养鸡”、“大马之捶”等，都蕴含着积厚持久的蓄养功夫，比如说庖丁解牛，庄子的描述可以说是千古绝唱：“庖丁为文惠君解牛，手之所触，肩之所倚，足之所履，膝之所踦，砉然向然，奏刀騞然，莫不中音。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文惠君曰：“嘻！善哉！技盖至此乎？”庖丁释刀对曰：“臣之所好者道也，进乎技矣。始臣之解牛之时，所见无非牛者。三年之后，未尝见全牛也。方今之时，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官知止而神欲行。依乎天理，批大郤，导大窾，因其固然，技经肯綮之未尝，而况大軱乎！良庖岁更刀，割也；族庖月更刀，折也。今臣之刀十九年矣，所解数千牛矣，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彼节者有间，而刀刃者无厚；以无厚入有间，恢恢乎其于游刃必有余地矣，是以十九年而刀刃若新发于硎。”（《养生主》）[26] 一个宰牛、解牛的过程被庄子写的如此优美，高度艺术化，令人一唱三叹，我们仔细看一下，庖丁拿起刀来在牛的骨节之间游刃有余，身体的动作符合舞蹈的节奏，发出的声音可以和古代的音乐媲美，哗啦一声，牛身全部解体了，非常好。多少年来，有谁模仿庄子的笔法描写过杀鸡宰羊的过程吗？有比庄子描写解牛更好的文字吗？

但是我们一定要注意庖丁解牛的后面一句话，他说我解剖牛19年了，一定要注意是经过长期积累达到这么高度，庄子讲出神入化，是经过19年的磨炼才达到这样的程度，这就是积厚持久。更重要的是，他后面还有一句话，我们大家往往忽视不大注意，就是庄子在庖丁解牛还有一句话，说尽管如此，我现在每一次在解剖牛的时候，我都像第一次解剖牛一样，我依然小心谨慎，战战兢兢。“虽然，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怵然为戒，视为止，行为迟，动刀甚微。謋然己解，如土委地。提刀而立，为之四顾，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养生主》）[27] 庖丁对文惠君说，虽然我已经有很高的技能，但每当解牛遇上筋腱、骨节聚结交错的地方，我看到难于下刀，为此而格外谨慎不敢大意，“视为止，”就是目光专注，聚精会神，庄子有一句话具有一种蓄养的学习的特点，也具有美学的特点，叫做“用志不分,乃凝于神”，就是全神贯注，达到忘我境界。“行为迟，动刀甚微”，就是动作谨慎迟缓，动刀十分轻微。一点一点前进。牛体霍霍地全部分解开来，就像是一堆泥土堆放在地上。这时候我才能松一口气，我于是提着刀站在那儿，为此而环顾四周，为此而踌躇满志，这才擦拭好刀收藏起来。这些词的说法都非常重要。必须要积学、积才，点滴积累，终成雄才大略，所以要成大学问的也必须要一点一滴的积累，历来的能工巧匠也要通过长期实践经验积累才能够成为工匠大师。我认为庄子所讲的这种积厚持久的精神和儒家劝学的精神也有共同性，孔子把人分为三种人，一种是生而知之，一种学而知之，第三是困而学之。孔子认为自己是学而知之，是通过学习使自己高出旁人，所以有一个持续的积累。古来欲成大事之人，必须积才积学积气积势，点滴积累终成雄才大略。古来欲成大学问，必须一点一滴积累，苦学博学审问慎思明辨，才最终成就学问功德。历来巧工艺人，也要通过长期实践，经验积累，成为工匠大师。鲲鹏积厚持久的精神与儒家劝学的精神孔子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的精神也深相契合。

二、神人（化育万物）精神

《逍遥游》第二部分从“尧让天下于许由……（到）窅然丧其天下焉。”“尧让天下于许由，曰：“日月出矣，而爝火不息；其于光也，不亦难乎？时雨降矣，而犹浸灌；其于泽也，不亦劳乎？夫子立而天下治，而我犹尸之；吾自视缺然，请致天下。”许由曰：“子治天下，天下既已治也；而我犹代子，吾将为名乎？名者，实之宾也；吾将为宾乎？鹪鹩巢于深林，不过一枝；偃鼠饮河，不过满腹。归休乎君，予无所用天下为！庖人虽不治庖，尸祝不越樽俎而代之矣！”

肩吾问于连叔曰：“吾闻言于接舆，大而无当，往而不反。吾惊怖其言。犹河汉而无极也；大有径庭，不近人情焉。”连叔曰：“其言谓何哉？”曰：“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肤若冰雪，淖约若处子，不食五谷，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吾以是狂而不信也。”连叔曰：“然。瞽者无以与乎文章之观，聋者无以与乎钟鼓之声。岂唯形骸有聋盲哉？夫知亦有之！是其言也犹时女也。之人也，之德也，将旁礴万物以为一，世蕲乎乱，孰弊弊焉以天下为事！之人也，物莫之伤：大浸稽天而不溺，大旱金石流，土山焦而不热。是其尘垢秕糠将犹陶铸尧舜者也，孰肯以物为事？”宋人资章甫而适诸越，越人断发文身，无所用之。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28]

这一部分主要表现藐姑射神山志存高远，是鲲鹏精神的效仿、补充和延伸。尧在何处见许由？要让天下于许由？根据这一部分最后一句 “尧治天下之民，平海内之政，往见四子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窅然丧其天下焉”，可以基本判断是在藐姑射之山、汾水之阳。尧见许由，自视缺然，就像河伯见了海若，望洋兴叹，见笑于大方之家，尧要把天下让给许由，就像邀请已经到达南冥天池的鲲鹏重新回到枋榆蓬间做小麻雀一样，许由在藐姑射之山自由自在，各取所需，不愿重新再受世俗价值的束缚。同样，肩吾与连叔的对话，就像井底之蛙与东海大鳖的对话，肩吾无法理解神人的活动，就像井底之蛙无法理解东海大鳖的快乐一样，说接舆的话“大而无当”，所以连叔说他就像瞽者看不见文章，聾者听不见钟鼓之声，弱智把握不了宇宙的统一性，藐姑射之山的神人有大志向，“将旁礴万物以为一”，追求实现万物的统一，不会关注某一小物体的是非得失（孰肯以物为事），就像大海不会关注某一条小河有多少水，不会去争抢相当于渺小的世俗利益的小河水一样。尧得意于他对天下的治理（几个部落联盟）就像小河水满足于自己的丰盈一样，见到大海才会窅然自失。庄子以寓言式的话语讲述了，“吸风饮露，乘云气，御飞龙，而游乎四海之外”[29] 的神人至人，听起来不可思议，这里实际上讲的就是志存高远的人，效仿鲲鹏精神，我们把这个人一现实化，他所讲的“不食五谷,吸风饮露”，就是超脱世俗价值利益链，就是追求自己的志向，从事伟大的事业。“其神凝，使物不疵疠而年谷熟”[30] ，就是他的修道悟道养心养神，是要化育万物，惠及群生， 他要做的大事业，就是要万物和谐，五谷丰登。（“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度数，係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天下》）庄子是要泽及天下，功盖天下，但不愿要人知道，不愿要人感谢，“不知其谁氏”， 庄子著作中类似的话语还有：《大宗师》：“利泽施于万物，不为爱人；”《应帝王》：“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后行，确乎能其事者而已矣。[各尽所能]”《天地》：“圣治乎！官施而不失其宜，拔举而不失其能。”“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己[无己]，化贷[育]万物而民弗恃[无功]，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无名]。’”《徐无鬼》：“圣人并包天地，泽及天下，而不知其谁氏。”这种高远的境界，这种伟大的情怀，非庄子，其孰能与于此！ 所以这样敢于赴汤蹈火，所以真金不怕火炼，所以这样的人能够做出超越尧舜的大业，如长江后浪推前浪。这里的“游乎四海”与前面的“游无穷”一样，都是指不受限制，不畏艰险，横厉直前，神人的志存高远，就是要化育万物，惠及天下。因此，《逍遥游》第二部分所讲的神人精神，就是鲲鹏精神的效仿、补充和延伸。

三、大树（庇荫众人）精神

第三部分，全文如下：“惠子谓庄子曰：“魏王贻我大瓠之种，我树之成，而实五石。以盛水浆，其坚不能自举也。剖之以为瓢，则瓢落无所容。非不呺然大也，吾为其无用而掊之。”庄子曰：“夫子固拙于用大矣。宋人有善为不龟手之药者，世世以洴澼絖为事。客闻之，请买其方百金。聚族而谋曰：‘我世世为洴澼絖，不过数金，今一朝而鬻技百金，请与之。’客得之，以说吴王。越有难，吴王使之将，冬，与越人水战，大败越人。裂地而封之。能不龟手一也，或以封，或不免于洴澼絖，则所用之异也。今子有五石之瓠，何不虑以为大樽，而浮于江湖，而忧其瓠落无所容？则夫子犹有蓬之心也夫！”

惠子谓庄子曰：“吾有大树，人谓之樗。其大本拥肿而不中绳墨，其小枝卷曲而不中规矩，立之涂，匠人不顾。今子之言大而无用，众所同去也。”庄子曰：“子独不见狸狌乎？卑身而伏，以候敖者；东西跳梁，不辟高下；中于机辟，死于罔罟。今夫斄牛，其大若垂天之云。此能为大矣，而不能执鼠。今子有大树，患其无用，何不树之于无何有之乡，广莫之野，彷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不夭斤斧，物无害者，无所可用，安所困苦哉！””[31]

第三部分的重要特点是庄子亲自出场，通过与惠施对话，主旨是讨论“小用”、“无用”、“大用”问题，“所用之异”，这是“大小之辩”的衍伸。我们一定要重视庄子本人的看法，关键是志存高远，养大才，究竟有没有用的问题。庄子在“大小之辩”中提倡大，藐视小，在“小用”“大用”问题上，自然主张“大用”，轻视“小用”。庄子提倡大用，反对小用，大有大的用处，不能大材小用。当然，小用也要用，但不能以小用为满足。更不能以小用排斥大用。有时看起来大才无用，是因为有的大才无法小用，以世俗的小功利的眼光看大才，当然无所用，但大才用对地方，才能发挥巨大作用。一定要重视庄子本人的观点，要树大志，成大用，不能以小用为满足。惠施目光短浅，只看到只注重小功小利小用，小有才而不识大道，他对庄子说，他种了大葫芦，形状太大，用来做水瓢盛水浆都不行，他把大葫芦砸坏了。庄子怎么回答的：“夫子固拙于用大”，你没本事用大才。物尽其用，有大用有小用，他以“不龟手之药”为例，有宋人世为洴澼絖，只知道用不龟手之药保护一家人的手免于冻伤；但有人把这种药用于两军对阵，发挥大用，就可以裂地封侯。这个事例说明，庄子本人更欣赏大用，更倾向大用。葫芦太大了不能用来盛水，但是你可以把它做船（大樽，像酒杯一样的盆状圆形船），就可以用来浮游于江湖。惠施接着说他种了一棵大树，樗树，树干臃肿，树枝卷曲，弯弯扭扭，不中绳墨规矩，不能用来做门窗木板，甚至不能用来打造小桌椅板凳，“无用”。[32] （“大树”的意象在庄子著作中多次出现，比如（《人间世》：“栎社树，其大蔽数千牛，絜之百围，其高临山十仞而后有枝”,“结驷千乘，隐将芘其所荫。”））特别要注意，惠施在这里就像肩吾讽刺接舆的话“大而无当”一样，说大树无用，是讽刺庄子说的话就像那棵大树，“大而无用”，而且“众所同去”， 众人都不相信。（当然这里的众人只是庸俗乌合之众）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庄子反驳说，大有大的用处，牛不能捉老鼠，它不是没什么用，你让他捉老鼠当然捉不到[33] ，树大不能用，你可以种在无何有之乡，长成参天大树，庇荫天下！在《逍遥游》文本中，“逍遥”一词只出现一次，就在第三部分最后，原文是“逍遥乎寝卧其下”[34] 。这一句的主词是“寝卧”，不是“逍遥”， “逍遥”的意思是轻松闲适、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意思就是自由自在的睡大觉。在什么地方“逍遥寝卧”？在大树底下！这不是“有待”吗？为什么不到“赤日炎炎似火烧”的野田去逍遥睡大觉？看仔细！仔细看！这里的主体是大树！庄子的真意，庄子这里的真正意思，不是欣赏“逍遥”（至少主要不是欣赏逍遥），而是欣赏大树！欣赏大树之化无用为大用！有了大树，你才能逍遥睡大觉！大树巍峨矗立，百毒不侵，斧斤不能伤，蚍蜉撼不动，[35] 造福后人，让众人在大树底下好乘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历来都是感恩欣赏前人栽树。庄子是有伟大情怀的先贤，绝不会反对前人栽树，却鼓励后人乘凉。请停止对庄子的曲解和诬蔑。）。庄子说惠施“犹有蓬之心”，就是说你惠施就是个蓬间雀，井底蛙，小河伯，你要做鲲鹏！你要做东海黿！你要做大海若！庄子最后对惠施大喝一声，你要做参天大树！第三部分的核心精神，就是庄子亲自确立的“大树精神”！（几千年来，有几人真懂庄子？庄子在世，只能“独与天地精神相往来”。“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有能真懂庄子者，吾将与之相视而笑，莫逆于心，吾将与之为友。）大要用在大的地方，大材小用是没用了，所以庄子突出大有大的用处。有大的人才，有大的用处。但是我要补充一句，如果不得已，“大材小用”也要用，大才也要能做小事，而且要做好，要干得漂亮。历史上有不少人自以为有才，不愿做小事，悲叹“怀才不遇”，把一辈子荒废了。（庄子对故乡蒙城人民特别是青少年的期望是：你要做参天大树！庄子回到故乡，“望之畅然”，蒙城要以连绵的参天大树来迎接，要以翱翔天空的鲲鹏凤凰来迎接，要以鲜活灵动的神人精神来迎接，不能以遍地的刺蓬棵来迎接，不能以上蹿下跳的麻雀斑鸠来迎接，不能以小河沟边趴满休闲的蛤蟆来迎接。当然，万物生长，小动物小植物也要蓬勃生长）。所以志存高远的鲲鹏精神，就和儒家的“尚志”精神互相补充，相得益彰。孔子经常要学生谈论自己的志向，志存高远者往往得到孔子的赞扬。孔子认为士志于道，不耻恶衣恶食，朝问道，夕死可矣。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临大节而不可夺，以天下为己任。儒家道家的宏志精神对中华民族的人格精神民族精神影响至深致远。

第三部分依然是鲲鹏精神的延伸和补充，要志存高远，要立雄心，立大志，而且，大才有大用。特别是在理想的“无何有之乡”，人尽其才，物尽其用，“无何有之乡”与“藐姑射之山”、“南冥天池”是同等层次的理想境地。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清楚地看到，《逍遥游》的宗旨就是鲲鹏精神，就是自强自由精神，大气磅礴、志存高远的精神，积厚持久的精神。第一部分是核心，第二部分神人精神与第三部分大树精神是第一部分的效仿、补充和展开。鲲鹏精神的人化，就是神人精神，鲲鹏精神的植物化，就是大树精神。发掘弘扬鲲鹏精神，有利于推动庄子研究的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鲲鹏精神对中华文化长期以来产生积极的影响，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一面旗帜。它和儒家思想所讲的劝学精神，立志精神，和周易里面所讲的飞龙在天的精神都具有一种整合性，互相配合的精神。所以它能够使中华文化精神具有一种博大的胸襟，它比儒家精神显得更加豪放，就是除了志存高远，还有一种豪放的气派，这是儒家精神缺少的一种精神。豪放精神就是庄子的精神，所谓豪放派都是受到庄子的影响，豪放的志向、浪漫的情怀主要来自庄子思想。在当代弘扬鲲鹏精神，有利于打造中国精神、中国价值，形成气势磅礴的伟大中国力量，推动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早日实现。

本人以为在中国历史上有两个人最懂庄子，就是李白与润之先生。这里就以李白和润之先生为例来说明鲲鹏精神在中华文化上的作用。

李白曾经对晋朝的阮修写的《大鹏赞》不满意，精心撰写了《大鹏赋》，把鲲鹏精神写的天摇地动，借以表达自己崇高的志向和建功立业的雄心：“雄姿壮观，坱轧河汉，上摩苍苍，下覆漫漫。盘古开天而直视，羲和倚日以旁叹。缤纷乎八荒之间，掩映乎四海之半。”李白多次借歌咏鲲鹏龙凤精神以积极浪漫主义的笔法表达自己的志向。《古风三十三》：“北冥有巨鱼，身长数千里。仰喷三山雪，横吞百川水。凭陵随海运，燀赫因风起。吾观摩天飞，九万方未已。”《古风四十》：“凤饥不啄粟，所食唯琅玕。焉能与群鸡，刺蹙争一餐。朝鸣昆丘树，夕饮砥柱湍。”尤其是《上李邕》，表达他早年即胸怀奋其志能、大定寰区的志向：“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有时风歇时下来，犹能簸却沧溟水。世人见我恒殊调，闻余大言皆冷笑。宣父犹能畏后生，丈夫未可轻年少。”

润之先生运用庄子的鲲鹏精神表达人生的壮志情怀，几乎达到出神入化之境。润之先生早年曾说“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在《送纵宇一郎（罗章龙）东行》说“君行吾为发浩歌，鲲鹏击浪从兹始。丈夫何事足萦怀，要将宇宙看稊米。”润之先生修改陈毅的诗作，把乘坐飞机比作鲲鹏御风而行，“万里西行急，乘风御太空。不因鹏翼展，哪得鸟途通。海酿千钟酒，山栽万仞葱。风雷驱大地，是处有亲朋。”在《鸟儿问答》中，润之先生古为今用，借助鲲鹏表达了大志向、大气象、大无畏的情怀，蔑视蓬间雀的猥琐与卑怯：“鲲鹏展翅，九万里，翻动扶摇羊角。背负青天朝下看，都是人间城郭。炮火连天，弹痕遍地。吓倒蓬间雀。”

鲲鹏精神神人精神大树精神是中华民族文化的宝贵财富，是中华民族伟大精神的一面旗帜。所以鲲鹏精神大树精神在今后中华文化的创新发展中将起到更加重要的作用，产生更加深远的影响。

云开衡岳积阴止，天马凤凰春树里。

年少峥嵘屈贾才，山川奇气曾钟此。

君行吾为发浩歌，鲲鹏击浪从兹始。

洞庭湘水涨连天，艟艨巨舰直东指。

无端散出一天愁，幸被东风吹万里。

丈夫何事足萦怀，要将宇宙看秭米。

沧海横流安足虑，世事纷纭何足理。

管却自家身与心，胸中日月常新美。

名世于今五百年，诸公碌碌皆余子。

平浪官前友谊多，崇明对马衣带水。

东瀛濯剑有书还，我返自崖君去矣。